第56章 碰壁（上）（1/1）

“联合国骚乱”持续了八个小时，之后才在姗姗来迟的高压水枪、催泪瓦斯、橡胶弹和泰瑟枪的镇压下逐渐平息。

事后统计，这次冲突中示威者受伤38人，逮捕177人，而联合国与PDC的直接经济损失达到了72万美元，后续修缮预计达150w美元，联合国大厦工作人员中有十多人不同程度受伤，其中最被关注的是时任联合国秘书长萨伊以及一个清洁工。

即使就世界对亚洲人的刻板印象而言，萨伊秘书长也算得上娇小，她在暴乱发生后试图用自己的公众影响力安抚双方情绪，但反而在冲突过程中跌倒以及在随之而来的踩踏事故中手臂骨折。

事后萨伊在病房接受的采访中，除了官方措辞的谴责遗憾呼吁外，也出于个人情感表达了想尽早换届卸下责任的意愿。

她的表情很坚定沉稳，但这和她陷在白色病床中的瘦小身影结合，反而带来了一种脆弱感，民众大多对她展现出了同情，理所当然，相对应的怒火就落在了那些“暴徒”身上。

然后是在网络上很火的一段自拍视频，据信来源是在骚动中受伤的一个联合国大厦清洁工。

他捂着流血的头，非常激动地用带爱尔兰口音的英语辱骂了施暴者，而且逻辑清晰描述生动，虽然夹杂一些粗口，但是把一些底层问题比如示威者不事生产、用破坏代替诉求，只负责推翻不负责重建等内容提了出来，最后镜头被头顶滴下的血遮住，画面一片血红，颇有冲击力。

油管和推特上相关视频和内容被迅速转发上千万次，媒体也迅速跟进报道，清洁工在病房里接受采访时又发泄了一顿情绪，又引起一阵支持与共鸣。

看完这些报道和下面的评论，章泽权乐得整个人都在颤抖，差点就得翻药瓶了。

因为维德刚刚打电话告诉他们，那个“清洁工”其实是PIA驻联合国的员工，虽然他确实在冲突中受了伤，但因为以前在英国干过编剧，收到维德让他想办法发酵下舆论的命令后，就当场即兴发挥演了这出戏。

“诺贝尔和平奖或者奥斯卡小金人，这人起码该拿一个。”章泽权一边抹笑出的眼泪一边评价。

而再往后更是舆论场的绝杀，明雪把由智子获取的情报从维基揭秘转发出去，里面是整场暴动过程中大企业借美国行政机构插手暴动的全部相关资料，而且很可能资料完整度比组织者手里的更高。

至此，全球舆论在反寡头问题上达到高点，PIA也趁机让发言人暗示鼓吹政府对PDC的掣肘是对全球安全的不负责任，借此机会，那位“清洁工”又上演了一出自己治病花光存款，抨击医疗寡头和福利制度的表演。

几位面壁人作为事件亲历者都被追着采访，但除了大壮那个算是由章泽权代管的社交账号持续处于一种立场鲜明的拱火状态外，都默契地没有发声。

半个月过去，碍于各方考量和压力，美国放宽了对联合国领土特别是PDC的武力要求限制，其他各国特别是在法国牵头下的欧盟、中国、印度，委内瑞拉等区域强国开始借机推出更强有力的针对超级企业的审查和管控措施，甚至立法收缴部分企业资产，而且从上到下几乎无人反对。

在这种民意加持下，随着太空电梯计划的实施加速，维德游说推动了PDC将总部搬迁至近轨城市的规划法案，并借机薅了更多的实权和经费，让PDC开始逐步脱离一个联合国一样的统筹协调机构，而成为一个独立的政治实体。

大壮惊叹于维德的执行力和抓住机会后压榨机会价值的能力，这让大壮之前小心翼翼布局的各种操作像是小学生选班委一样幼稚。

不过至少大壮布局和推动的大方向没错，而且一开始大壮就明白维德的可怕，所以没告诉维德他和三体人已经算同盟关系的事实，也继续隐瞒了明雪是ETO现任领导者的情况，起码对维德还有有情报优势。

很快，PIA就按照计划传出消息，维德局长以一己之力领悟了面壁者大壮获得三体情报的方法，并且宣称大壮所言的“方法说出即失效”是真实的，随后大壮和维德方面传出的一些明显可以互相验证的三体情报证实了这一点。

国际社会又是一次轰动，他们简单地将其理解为从三体那儿获取的情报效率翻倍了，而且欣喜地发现ETO的破壁计划唯一成功执行的人站在人类这一边。

《时代》周刊以“正义的破壁人维德”的标题拟制了封面，这个有强大领袖气质，且长相古典冷峻的男人远比大壮符合“危机时代的拯救者”这一形象，很快就成为讨论度最高的政治人物。

在维德利用大壮的情报发展势力的时候，大壮则开始把注意力转移到由此带来的问题之上。

比如最近的，人们在大壮拿出三体情报时认为其是孤例，无法复制，但在维德也宣称掌握三体情报后，全球民科甚至一些研究机构都开始试图进行大规模的“联合破壁”行动，希望能够出现更多理解掌握三体情报的人。

这是谎言带来的代价，而且不能由大壮直接去平息，因此大壮只能授意各种媒体尽量泼泼冷水，让这类行动冷静一些。

还有一些更早就凸显出苗头的问题，如在大壮表现越来越突出后，其他几位面壁者的计划在耗资巨大和伦理底线方面的问题开始凸显，同时质疑也越来越多，虽然公众认为面壁者计划出了一个陈大壮证明确有奇效，但对其他几位的计划却愈发不满。

这件事在另一个“超越时代的伟人”维德进入公众视野后更甚，很多人甚至PDC内部的声音都传出了质疑面壁者人选的声音。

像是小时候在班上有个各方面都异常突出的同学，而其他学生表现得再好都会被家长教导要多向某某学习。

群体意志下人类依然短视，这是否是文明还处在幼年期的证明呢？大壮不知道，但他知道他的面壁者同事们都是非常优秀的政治家、战略家甚至科学家，失去面壁者资格基本意味着他们在人类文明进程的推动过程中彻底失去作用，还会影响整个面壁者体系的信用。

所以大壮决定接下来的日子里，想办法稳住那几个同事的地位还有心态，大壮想起之前在默思室看见的希恩斯的状态，还有原作世界线里自杀的泰勒，以及把自己逼出恐日症的雷迪亚兹，感觉干这活的也就大壮和罗辑这种没心没肺的家伙还能保持下心理健康。

“几个面壁者准备碰一碰，那这算不算碰壁？”杨子轩打电话回来给哥几个报喜，称自己和夏兰进步神速，听到大壮的计划后讲出了笑点诡异的冷笑话。

但他也提出了人选上的建议：雷迪亚兹正好在他赶过去的时候来视察进度，据杨子轩的观察，这个美洲狮一样的拉美男人“比我们哥仨加一起还健康”，轮不到大壮给他做心理辅导。

大壮也是这么打算的，按原作，雷迪亚兹在超级核弹取得突破后才患上了恐日症，而即使如此在被破壁后他的精神力也是几个面壁者中最强大的，大壮还不需要去关照他。

而泰勒在被破壁之后对面壁者职责和人伦道德的罪恶感才最后压倒了他，在现在这个情况下他应该也出不了大问题。

现在问题最大的反而是原故事线里活的最久计划最成功的希恩斯，这个算是研究精神世界奥秘的泰斗因为痛失伴侣不仅精神萎靡，还对大壮有了一定抗拒心理，是大壮首先要去搞定的对象。

他先直接联系希恩斯，然后对方礼貌地以工作安排为由拒绝了，大壮又把意愿传达给PDC，希望这种“内部事务”能由理事会协调，但这相当于让对方处理两份相冲突的面壁者指令，陷入了“彼之矛攻彼之盾”的难题，也不了了之。

于是大壮不得不动用智子，搞到了希恩斯的行程安排和位置，以再悄咪咪地以秘密行动为幌子乘军机突袭去堵希恩斯的门。

看见大壮的时候希恩斯并不吃惊，就像一个普通中层管理下班后看见单位的加班信息一样，有些无奈，但很快就接受了现状。

他深吸一口气，挺直了身子，尽量礼貌地把大壮和柯颖请进了屋。

这是希恩斯在欧洲的住宅，整洁宽敞，虽然能在墙上找到些名贵的装饰和画作，但至少客厅保持了足够内敛的装潢，在大壮当上面壁者之后见识过的各种豪宅里显得相当素雅，有一种东方气质。

那是惠子留下的痕迹，大壮猜测。那么这里到底是他的避风港还是他的追悼室？不管怎样，这个房间里充斥某种凝固的回忆，身为面壁者的希恩斯再这样下去只会溺亡其中。

惠子和希恩斯的爱情在他成为面壁者前就在学界和政界有一定知名度，尽管无论是政界还是学界，相同专业和目的的业者间结婚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在用一项研究同时获得两项不同诺奖提名之后，曾经有一段时间希恩斯和惠子夫妻被称为新时代的居里夫妇，在从政之后这也成为了他的加分项。

自然不乏八卦者怀疑过两人婚姻中爱情的成分占了多少，大壮也是其中之一，但只要站在这儿待上一会儿，就没人能否定至少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两人过着完美的婚姻生活。

现在大壮这个直接摧毁了这段感情的“罪魁祸首”站在这里，开始感到手足无措。

“坐吧，大壮先生，不必过于拘谨，或是自责，您不是来忏悔的。”希恩斯先开口了，他还是那种温文尔雅的学者口气，只是有几分疲惫。

“谢谢。”憋了半天，大壮憋出来一句，然后尽量轻地坐在沙发上。

希恩斯礼貌地点点头：“想喝茶么？我对茶道不算精通，但家里还剩了些好茶叶。”

又是惠子的影子，他被山杉惠子的影子缠住了，大壮想。

“不用了，希恩斯先生，我希望我们现在能以面壁者身份交流。”大壮狠了狠心，决定安慰的事放到最后再说，毕竟以他的情商，很可能把安慰开导弄巧成拙。

“如您所愿。”希恩斯也坐下，语气没有变化，但似乎跟大壮有了疏远感。

他进入了面壁者模式，大壮喜欢这么称呼这种状态，听起来很帅，但其实只是在这个位置上意识到自己被赋予的使命后，人的理智自然给自己套上的保护系统。

“那么，希恩斯先生，我想以同事，或者以肩负文明存亡为己任的同志身份，请求您，将您的脑机接口实验进行下去。”大壮跟维德打了一会儿交道后，就习惯了这种开门见山的请求方式。

“我当然会干下去，这是我的使命，即使现在技术还不成熟。”希恩斯回答。

“我是指，即使您找到了您想要的技术，也别停下，我对您明面上的脑机接口，或者说思维保存技术构想更感兴趣。”大壮在暗示希恩斯面壁计划的真相。

“那些就是我计划的目标，大壮先生，您应该有什么误解。”希恩斯波澜不惊地否认大壮的猜测，他很谨慎，也还没有憔悴到这么快投降。

“您看，希恩斯先生，您是聪明人，三体人也是，所以您不用害怕智子知道您真正的意图，三体人不在乎，但我在乎您执行计划时剩下的那些边角料。”大壮就差把希恩斯计划写出来递到他面前了。虽然三体人挺害怕人类逃亡的，但撒这点小谎大壮已经能面不改色驾轻就熟了。

“不管您对我计划的猜想是什么，我想我都只能告诉你一个答案：您所期望的技术就是我的目标。”希恩斯重复，但大壮感觉到他动摇了。

希恩斯失去了重要的精神支柱，然后造成这个局面的凶手走过来想要揭开他隐藏起来最脆弱丑陋的秘密，他当然得反抗。

大壮必须开出让他无法拒绝的价码。

“假如，希恩斯先生，假如您的目标真的如您所说那么单一，那么我说不定就能帮山杉惠子女士获得自由。”大壮用一大堆模棱两可的词，许下了一个称不上承诺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