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骗局（1/1）
“我觉得那种问题你该先放下来，处理点眼前的事。”柯颖没对大壮的计划做太多评价，倒是示意他往身后看看。
大壮回头，看见小李正站在平台舱门口踌躇，似乎在犹豫是否该来打扰大壮谈话。
这时大壮才想起一个更根本的问题：如果CCO本身已不算在坚持建立之初的目标，那这个组织唤醒他的目的是什么？以及PDC重要战略计划执行人面壁者被他们唤醒，由此带来的局势该如何发展？
他挥手示意小李过来，把疑问讲给他听，而小李给出的答案比他想的简单：“您是唯一一个知道维德掌握的三体情报渠道的人，我们必须打破维德对技术的垄断。”
其实是我知道的秘密，维德只是从我这儿拿走那些资料，大壮在心里解释。
但是这就有些糟糕了，因为按道理，他现在是PDC面壁计划的执行者，而现在的CCO公开身份基本是个非官方的反维德同盟，约等于反PDC的叛逆组织。
以大壮的身份，按CCO要求对抗维德等于公然反抗面壁者计划，很可能丢掉面壁者身份，而不和CCO继续接触选择回到PDC框架内，则约等于羊入虎口还把CCO这边的人得罪光了。
加上按描述，大壮被CCO强制唤醒这件事本身又把两个组织推向了敌对的两边，大壮觉得自己到了某种修罗场情节中。
“所以你们怎么着就跟维德敌对到这种程度了呢...”大壮几乎都是在抱怨了。
“有人是在怀念过去时代作为某国公民的骄傲，有人是在对可能未来的独裁和压迫担心，实话说，还有一些自身利益被压制所以不满的投机主义者，当然，还有些...只是不想继续受苦，主张迅速消耗资源，让这几代人享受然后走向毁灭的团体。”小李在介绍时表现出了明显的倾向。
“这就是我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完的坏消息。”柯颖对此表示赞同。
大壮有些明白了，虽然粮食问题解决以及更早运用核聚变解决了人类能源问题，极大缓解了气候变化，但大低谷甚至之后的“第二次启蒙运动”等的种子早已在几个世纪前就埋下。
大壮期待靠科技快速进步跳过人类进一步变得软弱自大的计划失败了一半，维德的存在压制了人类中的傲慢者，让他们意识到了三体人的威胁切实并且并不久远，但软弱者反而因被排挤过头，于是开始组织起反抗。
如果没有科技进步，人类会被三体文明毁灭，但目前来看大壮催熟的科技进步并没能带着人类跨过那道需要伤痛才能记住的道德鸿沟。
虽然很可能是时间不够，但如果任由其发展，说不定大低谷之类让人类快速内耗的事件还是会发生，这也是大壮选择第一次冬眠10年就醒来的原因。
但维德的前进步伐似乎有些太快了，道德的演变需要时间，他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这么干他很快就会因此和全人类陷入对立，成为一个握着科技权柄，在近地轨道王座上的新时代暴君而被推翻。
除非他有保证自己不被推翻的底牌...问题是，他真有，大壮又抬起头看看头上那些对准地面的圆环，想象它们将肉眼不可见的毁灭的热量投射进大气层，把地表一切熔融的样子。
维德为什么要这么干？至少到现在为止，他没有足够的理由要挟全人类，这明显收益不抵风险，除非他做出了什么判断，导致他也决定加速改造当前的社会。
“那个，大壮先生，我可以请您去智子屏蔽室跟我们谈谈吗？”小李毕恭毕敬地询问。
“智子屏蔽室？”大壮反问，他突然觉得有一种可怕的预感，他给维德的资料里并没有智子屏蔽室这种设计，甚至涉及智子相关制造原理的内容都很少，三体人和大壮当初在选定交给维德的资料时都觉得人类暂时还消化不了那种科技。
一种比头顶巨大激光发射器更让人窒息的压迫感开始围绕大壮，他隐隐闻到一股失控的危险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大壮用求助的眼神望向柯颖，但对方并不知道大壮心里在担心的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柯颖也跟上吧，路上你跟我们讲讲智子屏蔽室的发展和历史。嗯？没关系，柯颖知道的比你想的要多，也可以完全信任她。”大壮对小李要求，并且强硬地拽上了本来不太感兴趣的柯颖。
小李介绍智子屏蔽室是维德在三年多以前截获的智子情报，本来只是简单的一项原理，但是维德手下的团队发现可以用当前科技就造出小范围的智子屏蔽室，于是一时间各个军政甚至科学相关机构都开始大肆建造智子屏蔽室，甚至出现了以出租智子屏蔽室使用时长的连锁店。
而原理简单到所有人都感到有些滑稽：因为智子带正电荷，只要保证有一个强正电场，就能让它因电磁力同性相斥无法靠近。
一路上大壮都表情严肃，估计看起来还有点生气，小李跟大壮讲解时小心翼翼，如果是平时，大壮会注意控制下情绪，不要给小李太大心理压力。
但随着小李的简单介绍，一直到他带着两人来到“智子屏蔽室”门口，要求他们穿上特质的防电服，大壮心中那个本来还有些模糊地猜想终于坐实，他的脸色也估计变得相当难看。
这很明显把小李吓到了，在思索是不是自己说了什么不该说的，看样子就差给大壮道歉了。
大壮强打起精神不让情绪露出太多，按照小李的指导套上防护服，和他跟柯颖进了这个铁笼子一样的“智子屏蔽室”。
屏蔽室比想象中亮堂，还有看起来挺舒适的椅子，不是大壮想象中那种闷死人的罐头，小李说这是某种感应到静电就能发光的涂层发的光。
等三人都做好了，屏蔽室开始传出嗡嗡声响，像是某种老旧电机的声音，大壮示意小李开始说话，但小李表示要等一等，确定屏蔽室功率达到最高再开始。
于是大壮开始沉默着等待。大概半分钟，小李看着墙上的仪器达到某个值后，才开始讲话：“在救您回来的过程中，大壮先生，我大概有收到过智子的帮忙！”即使隔着面罩，大壮也能感受到他的激动。
“你是说，打开第二道锁的过程中是智子在你视网膜上打出密码，你才打开的门这件事？”大壮之前在他的叙述中就大致猜到那肯定是智子帮忙的原因，因此在他提出来之后，马上就联想出来了结果。
“是的！之前我只在别人的采访中了解过那种感觉，但是真的经历过之后...”小李很兴奋地阐述，但看了看大壮并不感兴趣的表情，想起面前的对象是谁后，又自觉把讲述重点移回了主题：“我觉得，这种善意的举措很可能是三体人中的鸽派在为我们提供帮助！就像当年提醒地球不要回答的那位三体人一样！”
大壮点点头，又听小李趁机阐述了一下他所代表的CCO中“共存派”的方针理念，尽量好言好语地回了几句，问小李还有没有其他的事。
“还有，大壮先生，我中学时就对您非常憧憬，您可能不知道，在您当上面壁者后，那个大家都很绝望的时期，您创造的奇迹和很随和坚定的态度都给了我们很大的鼓舞！”小李有些害羞但认真地说出了这些话，仿佛很满足。
原来他也是柯颖所言的“大壮的魔怔粉丝团”一员，大壮理解一开始见到小李时的那种怪怪的感觉是怎么回事了。
他终于不再绷着脸对小李笑笑，说：“谢谢，小李，你的情报很重要。要是没什么其他事的话，你可以先去忙你的事情去了，能把这个智子屏蔽室保持开启，让我和柯颖谈几句吗？”
小李连连点头，然后又殷勤地教大壮如何从内部查看智子屏蔽室的功率以及想要出去前应该怎么关闭它。
说完他还亲自示范了一遍，走前把屏蔽室的电磁场关闭后，离开了，叮嘱大壮只要按那个开关再打开屏蔽室即可。
大壮谢过，关上了屏蔽室的门，按下了启动开关。
电机的响声开始增强，但大壮没按刚刚小李说明的那样等到仪器刻度达到安全处后才开口，而是非常漫不经心地对柯颖说：“我们有大麻烦了，柯颖。”
柯颖指指墙上的刻度，以为是大壮忘了规则，提醒他。
但大壮坐回椅子上，很轻蔑地说：“哼，这就是个费电的玩具，自欺欺人，柯颖，地球人现阶段造不出来智子屏蔽室的，这就是大麻烦的一部分。”
柯颖有些奇怪：“那我们现在在哪？而且正电荷相斥这个原理我觉得很合理...”
“智子无法呆在正电场中，那么待在我们体内呢？防护服保护我们免受电场的伤害，同样也能保护智子，我打赌，现在我们防护服里起码各有两个智子在”大壮指出盲点。
而且他还补充说：“在这之前智子的投影表现和基础原理，从审判日号上就搞到了，我当时翻过，有这么一条：智子的投影和折叠都是围绕质点展开无视空间阻碍的，那么即使我们在进入智子屏蔽室前没有被智子附着，它们也可以低维展开后调整质心到房间内，然后再缩回微观形态，到达我们体内，无视电场。”
这是原作里大壮就敏锐发现的问题，但原作时间线里人类启用智子屏蔽室后地球上早已没了三体文明在意的东西，人类只是在提防一个不存在的幽灵，因此这一点无法得到验证。
“但现在...”柯颖看起来不像理解了大壮解释原理的样子，但至少她理解了结论：“你是说，这其实是一个骗局？维德吗？他没有这么干的任何理由...但总不能是三体人...”
“这是大麻烦的又一部分，三体人比我想得更快地学会了说谎，而且运用起来似乎很熟练：只要让智子钻进想进去智子屏蔽室的人体内，就能精准地获得那个人最不想三体人知道的情报。”大壮说出这些话让自己都觉得可怕。
“包括你现在说的这一句。但我猜你还没说完，是吧？”柯颖大概理解大壮的思路了，也隐约察觉到还有一个点没有将所有情报连起来。
大壮点头：“没错，你想想看，这个智子屏蔽室的点子来自哪儿，被提出的时间点，以及维德在那个时间点之后的行为。”
柯颖瞳孔收缩，有些难以置信地说：“你的意思是，维德背叛了人类成为三体人的帮凶？！”
“不，维德会背叛法律，背叛社会，背叛他的亲妈，但唯独不会背叛人类，这才是我放心把他要求的科技交给他的原因，可这么一个人居然被三体人骗了，并且很显然现在的形势是维德根据三体人提供的不知道什么程度的假情报推动的，这说明它们的计划说不定相当周密。”
大壮指出了问题，但这并不能解决问题。
“但是刚刚小李他说的那件事...”柯颖发现了问题所在，屏蔽室产生电场的嗡嗡声达到最强，发出恼人的规律噪音。
“这是最后一个麻烦的点。”大壮肯定：“如果小李没有撒谎——他基本不可能，因为有鲍勃那个很明显不会和他站一边的第三者做验证。
“那么乐观点看，真如小李所说，三体文明里确实出现了温和派势力和他们的主流派系作对，要么就是最大的问题，它们把CCO提前复活我这件事也包含在了他们计划之中。”
“我...”柯颖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摇了摇头坐回椅子上。
两人穿着笨重的防护服在正电场里呆坐，像是套着玩偶服的滑稽剧演员，不知四光年外的观众席上，监视这一切的贵宾是否满意呢？大壮感到些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