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来南(1/1)
(一)
作为镇上的第一家百货商店,云来百货开业的阵仗是极大的,炮仗的碎屑和礼花没过了来往人们的脚踝,舞狮班子的动静引来了镇上各家的小孩,而门口矗着的音响播出的蔬菜价格,各类折扣......则引来了镇上各户闲在家的大人。
大人的血拼往往不需要屁颠颠讨饶着来的孩子,因为他们既够不着货架,也挤不进人堆里,就算逮到空隙进去,也找不准折扣巨大的战略点,只有闻屁的份儿。最可怕的是,在他们投入忘我时,他们的跟屁虫总能找准时机往购物篮里投入与这场战斗无关的东西,当他们发现时,孩子们的战利品已经被收银员扫描到了他们的账单里,为时已晚,下不来台的他们只能强压怒火,结账之后拽着这些真正的胜利者飞步回家。在胜者的两瓣腚上各盖上几个奖章。
云来百货嗅到了里面暗含的商机,在大人和小孩之间折中,建了一个免费的儿童乐园。这样大人无需编纂关于外出去向的谎言,小孩也能讨到甜头,两全其美。
(二)
虽说是镇子里难得的新鲜,大人们也不会时常光顾这里,因为促销不常有,油盐也是一次屯够海量,新鲜实惠的瓜果蔬菜也不会在这里出现……他们还要忙活生活的活计。但孩子们却像和这里签订了某种契约,再离不开这里。
周末的清晨,人们总能看见飞窜在街上的猴般的小孩,和提着编制手提袋健走的老人,他们的方向相同,目的却不然。前者是为了抢占那不足他们教室大小的领地,而后者则是为了争夺限时于周末的特价鸡蛋。
宋来南作为男孩阵营的“二把手”,更是在云来百货的自动卷闸门刚微微抬起,就弓起了腰,瞪着眼测量着门开的高度,待到门开到有她身高一半时,她便跪了下来,狗似的扒拉着钻进去,随后展开冲刺,终于抢下了这里唯一的滑梯。
“帮主”是个比宋来南低一届的一年级男生,来时还是穿着那件洗的发硬的棉质背心,胸前的图案被他扣得只剩几片胶皮,留白处取而代之的是各种食物遗留下的油污,有哥哥留下的,有他继承之后留下的,裤子也是从哥哥那继承来的牛仔短裤。他大摇大摆地走向了跟前留着和他一样杂乱短发的女孩,拍了拍她的肩膀,咧起嘴来飘出一句:“男人婆,干的不错,嘿嘿。” 说完便领着后面跟的众兄弟,钻进了遍地是零食包装袋,四处沾满他们擦掉的食品残余的基地,挤作一堆。其实这里并没有争抢的必要,不过是宋来南给赋予价值的仪式。如果说这里是老鼠洞,宋来南便是这的看门鼠,她守在滑梯口,用手指扣住入口两侧,敞着腿,看向正朝她的女子联盟,她们像鸟儿般叽喳着,手舞足蹈地扮演着各自的角色,正编排一出家庭伦理戏……
李子强躺在塑胶隧道里,扣弄着昨晚蚊子给他留下痕迹的双腿,当他用塞满泥垢的指甲在隆起的肉包上按下满意的图案,再扣下附近刚成形的结痂时,他胸中的诡计也已然成形——袭击那群弱小又矫情的女孩,在她们淌下泪水时,尽情嘲弄她们生来的软弱,把她们向自己翻来的白眼转化为对身为强者的他们屈从。想到这,心中升起的快意,让他也不禁感叹起自己过人的才能。
“兄弟们,今天我们干一票大的!”这个精瘦的头领直了直背,学着从电视剧土匪烧杀抢掠时一样喊到。
“好,听你的,老大!”围坐在他身旁的十几颗脑袋瓜子齐刷刷看向了他,原本还带着几丝倦意的眼睛闪过狡黠的绿光,静待他们的头领发号施令。
宋来南将耳朵侧过李子强那一方,想将计划听得真切些。迄今为止,作为元老级人物,她参与了他无数次行动,对于李子强的出的大部分主意,是认同的,也真切感受到那种无拘无束带给她的快乐。
李子强爬出隧道,从铺满海洋球的地面捡起一个来,后面的一串小弟涌出隧道后,纷纷有样学样。宋来南也从滑梯上跳了下来,捡起一个来。
“待会儿,让那群从不正眼看我们的小丫头,尝尝我们的厉害,把她们狠狠踩在脚下!”话毕,李子强卷起了半截自己那发硬的背心,将海洋球塞了进去,随后,他一手稳住衣角,又曲下膝盖,用剩出那只手捞起地上的海洋球塞进去,直至塞满,又缓缓恢复直立。他的一众小弟们见状,像采蚌似的有样学样。
与此同时,宋来南像是被击中了某个令她不能动弹的穴道,没有跟着大部队的步伐。因为这次的行动在她未曾构起体系的判断中也已然触及到了红线。
过去,家里有些长辈说她性格开朗洒脱,像个男孩子似的,让她沾沾自喜,因为她从长辈们嬉笑的言语中,认为这是对她的赞赏与认同。所以,当她第一次吵着爷爷领她来到镇上孩子神往的圣地,爷爷将她引向正因争抢角色而叽叽喳喳吵不休的女子阵营时,她感到无比悲哀,认为这是对她犯下泼皮行径降下的惩罚。
她只杵在那,就觉得浑身发烫,无处安放的手和它沁出的汗珠,不似脚下有海洋球将她同样冒着热气的脚心藏住,可以用趾间的摩擦缓解自己因为别扭与不容缠着她长久的尴尬。
宋来南身上的温度终于在她的努力下有所下降。此时,衣角已经比家里腌的酸菜的褶皱更有甚了,互相摩擦着的脚趾们也可以休息了。她知道,现在离开这,在镇上晃一圈在回家,既能让自己逃脱,也不会让爷爷唠叨她多事。只是有点对不起因为撒泼打滚而负伤的额头,不过现在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不适已经磨蚀掉了她对这里的憧憬,所以只能作罢,狼狈地落荒而逃了……
(三)
孩子对未竟之事的渴求火焰任谁也无法消灭,因为他们的心没有皮肉裹着,欲求和野心赤裸裸地露在外边。所以别厌烦他们那没由来的执着,更别耻笑他们是未经人事而不计后果的蠢笨无知。渴求的不灭之火,却也是花开花落终有时的,毕竟谁又能在横冲直撞蹚过这段路时不沾些水汽?保持干爽?全身湿哒哒,黏糊糊的时候,火自然会灭,心脏周遭厚实的皮肉壳壳也就长成了。
短短几日,那天像鹌鹑一样落荒而逃的宋来南已经重整旗鼓了。
这天,她早早醒来,但并没有立刻弹起,眼皮也还粘连在一起,最先开始工作的,是她早早掏好的耳朵和歪向门的头。
“砰!”
“昨天爸爸肯定喝酒去了,妈妈又生气了。”根据妈妈出门上班造出的关门声,宋来南翻了个身,做出了判断。这种巨响已经在这个家司空见惯,已经形成了风俗。她随即蹦了起来,险些在还没瘪下去的包上再补一击。
简单洗漱过后,宋来南有些心虚,她踮着脚把爸妈房门拉开一条缝,喷薄而出的酒气呛得她干呕不止,听见了震天的鼾声,又见那捆成蚕蛹的被团后,这才把这些天藏在沙发底的“兰州拉面”“北京烤鸭”“五香牛肉”和袋装豆奶抽出,装进塑料袋里,提着出门了。
终于又来到了这里,那日的窘况她早已忘却,这次没有爷爷的牵引,她总算是走向了她偏向的男生堆里。
她很快锁定了目标,看出了被簇拥着的李子强是这个小帮派的头头,便挤了进去。
“我想和你们一起玩,你们比那群女的好,这些算作见面礼。”宋来南把勾着吃喝的,已经发灰的手指向李子强送去才开口道。
李子强对着面前这个莫名其妙的女孩?一时愣了神,当伸向他那树枝般细的胳膊开始发抖,他才醒神,后又觉得有些好笑,不禁发问:“虽说你剪了个男人头,但是跑的没我们快,力气没我们大,还爱哭,那么弱,怎么跟我们玩,还是去对面玩过家家,给洋娃娃换衣服去吧。”人群中一阵哄笑。但是宋来南手中已然空无一物。
宋来南抽了抽有些发麻的手,示好地朝李子强确认道:“我不想跟她们待在一起,你既然拿了我东西,玩的时候就算我一份就好了,以后有好吃的我也会给你们分享,不用太照顾我的。”
李子强心里简直不要太得意,他几乎要笑出声来,但为了保持形象,只能强压心中的欢腾,嘴巴剧烈颤着,只吐出一个“行”字。便迫不及待地清点这份天降的馅饼。清点完毕,便把它们一袋袋撕开,又用牙齿扯开一包豆奶,将它挤出的弧线拉的老长,射进嘴里,这才唤上一众小弟,将其分而食之。可怜宋来攒下的零用钱和一周的心惊胆战,竟一口也没吃上,但能加入他们,她总归是欣喜的。
(四)
在李子强掷出的第一球击中了“公主”的脸颊,没等她反应过来,无数飞向她们的恶意已然而至,向着她们身体的每一个部位。痛感迅速传来,生理作出的反应让她们眼前不约氤氲,这并不能解释为低头示弱,要看她们怎么选。
掩面离开的有几个,多的是边咒骂着他们邪恶行径又不作回击,闪身回击的。剩下的,便是泪痕满面,满身红印却仍以同样方式回击的。
宋来南看着眼前这腥风血雨,脑子已与蝉蜕别无二致。本能让她做出了选择,她悄无声息地接近了李子强。一脚蹬向了他的膝后,李子强不及反应便跪倒在地,疼痛让他一时起不来,宋来南又向着他腰间补了几脚。局势一瞬间风云变幻。
李子强发出了愤怒的长嚎:“操你全家,敢打我,看我不揍死你!”
面对这样杀猪般的嚎叫,宋来南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是重复着脚下的动作以示回击。
李子强和他的小弟们只当宋来南是个送白食的傻子,低眉顺眼的小丑,不必在意。玩闹的时候故意捉弄她,对她视而不见,把小鸡鸡露出来嘲弄她只是个别扭的假小子。很多时候,宋来南只是在自说自话,她为了博取关注,违心地说着嫌弃自己性别的种种话语,这让她心虚,内疚。为了摆脱这种慌乱,她越说越多,选择放弃感官……
(五)
收银台和儿童乐园是相通的,付款后走出的大人无一例外的对此视而不见,只当是孩子的玩闹,一群小学生,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呢?再过会儿玩劲儿过了,自然各回各家,不必多事。
曲星和余家珍也许永远不会忘记,在交杂着各类食物味道,灯管扑闪得让人眼花的,如同垃圾堆的儿童乐园,竟有一个铜墙铁壁般的身躯,将那所有女孩护在了身后,那是多么让人憧憬,闪着光亮的人啊。可是她正深陷泥潭,遭受着蚂蟥的啃噬。家珍心急如焚,她实在无法对这样惨烈的场面视若无睹,她要解救那被缠住的女战士,顺道把一旁不知所措的女孩们喊醒帮忙。她正作势要冲,就被身旁的曲星一把拽住。
“不要冲动,会受伤的,我们去找黄阿姨帮忙。”曲星对眼前的形势作出了判断。
家珍定了定神,认同了曲星,扯着她向不远处正结账的妈妈抽脚飞去。
“妈妈,不好啦,快跟我走!”家珍边喊着,抓住了妈妈的手就跑。
黄莉莉看着女儿涨得充满血色的脸蛋,也没跟她说清楚原由,一定是遇到什么棘手的事。她向收银员致以歉意:“不好意思,我待会儿回来付钱。”
眼前荒诞的景象简直令黄莉莉虎躯一震,她明白了女儿的心思,立刻做出了回应。
她朝着那起风暴的中心吼着:“你们这是在干什么啊,我立刻喊警察把你们统统抓起来!”
还没等黄莉莉去将他们从宋来南身上扯开,只听见警察这个字眼,他们便已惊恐地四散而逃。其实,只要作为大人身份的黄莉莉走近他们,他们也会如此。
宋来南被捂在人群中,突然恢复畅通的空气,让她有些发懵。
曲星见家珍妈妈平息了事端,才放开了家珍,和她一起奔向这个伤痕累累的女孩,扶起了她,又小心拍去她身上的灰尘,这才让来南显得不那么不堪。
黄莉莉嘱咐女儿和曲星看顾好魂不守舍的来南。成为家珍妈妈后自然长出的母性让她对这个女孩心疼不已。结账时,她从收银台旁的货架又拿了三罐巧克力豆让收银员一起结算。她把它们平分给了家珍,曲星还有这个还没从刚刚那场大战中缓过神的女孩儿,但愿这个能压解些她的苦涩。
女孩只是接过了罐子,没有再动作。
“别发愣啦,我们一起回家吧。”家珍说着就勾上了她的手肘,意识到会碰到她手臂上的咬痕,转而握住了她的手掌。
手臂上残存的口水在商场的排风作用下,吹得来南有些发冷,掌心突传的暖意让她颤了一下,耷拉的脑袋随之抬起转向了正扑闪着双眼看她的家珍,身上变得暖洋洋的。
来南回握住家珍的手:“好,谢…谢谢,我…我叫宋来南,住在南街。”有些磕巴。
“不用谢啦,女孩子当然要互相帮助啦,我叫余家珍,我家在步行街那块,幸福饼屋是我妈妈开的哦,有空来我家作客吧,我妈妈做的西点可好吃了。”她又用空着的手把一旁的曲星捞了过来,自豪地向宋来南介绍道:“来南,她是曲星哦,可厉害了,以后你就知道啦,就是跟个闷葫芦似的,不过没关系,熟悉了就好咯。”
曲星捏了捏鼻子,加大了手上的力度向家珍讨饶,害羞了。家珍见好就收,跟后头的妈妈讲了声:“妈妈,我们回家吧。”就迈起了步子,回家去了。
(六)
宋来南和新结交的朋友道别后,委屈和难受便再不能自以,她狗刨着爬上楼梯,冲向爷爷的房间,见到了正坐在床上看电视的老头儿,再厚实坚固的堤坝也再防不住倾斜而出的洪水了。
宋德看着孙女一副落水狗般的狼狈模样,心疼坏了。他想问明是怎样恶劣的事件让从未如此的孙女泣不成声,可她正不断大口喘着气,不能言语。他也不知道如何是好,所以只能帮这个可怜的孩子擦掉起泡的鼻涕和淌出的口水,以免她呼吸困难,连哭都哭不爽快。
无论何事,自有尽时,郁结的情感是,滔滔的眼泪也是。宋来南的呼吸逐渐平顺,只是偶尔还有抽气,眼睛也再挤不出泪水,鼻子也开始能呼吸了,但泪水划过的脸蛋被腌得生疼,刚刚鏖战过后的伤口开始反疼了。
宋德见孙女发泄完了,赶忙从柜子里翻找出紫药水涂抹她手脚上的咬痕,又询问她是否还有别的伤处,得到几次否定后才作罢。
一切处理好之后,宋德再也憋不住了,他要问清楚事情因果缘由,如果是孙女的错,要引导她改正,如果不是,他是拼了这老命,也要为其讨回公道的。
“南南,发生什么事了,告诉爷爷好吗?爷爷无论如何站你这边,别怕。”
宋来南在火辣辣是的脸上挤出一笑: “打架了,跟我玩的那群衰仔欺负人,我看不过,打了他们,他们有七八个,见打不过我就急了,逮着我咬不松口,就成了这样了,别担心我了爷爷,我只是有点难过,现在好啦。”
“谁打的,我找他爸妈去,怎么只顾着生,不养有不教的吗?”
爷爷像头发怒的公牛,宋来南不想为她已决心断交的无关紧要的人气坏爷爷的身子,赶忙补了一句:“爷爷,爷爷,别生气啦,步行街幸福饼屋的黄阿姨和她的女儿家珍,和家珍的好朋友曲星帮了我,我明天要向她们道谢才行,我认定她们是我的朋友了,所以不应该生气啦,有开心的事情发生,你应该为我高兴的,爷爷。”
宋德一听孙女交到了朋友,怒火随之平息,转化为了惊喜。
在这个他处处违和的家庭里,孙女是他唯一的慰藉。在得知儿媳妇怀孕时,他为宋家血脉得以延续而心安,但与家中众人不同的是,他对孩子的性别并不那么在意,男孩有男孩要操的心,女孩有女孩要操的心,母亲的健康,生命的到来本身更应得到更多目光。
遗憾的事,家里没有人和他站在一处。儿媳妇每一次检查,妻子总是嘱咐儿子别忘记打听孩子是男是女。妇科的护士早已经习以为常,这样的家庭不在少数,宋仁安只不过是其中一员罢了。这次问男孩女孩,下次就问蓝色粉色,再下次又问是狗或是猫。虽然每次都是相同的结局,依旧乐此不疲……
当孙女呱呱落地时,妻子还有儿子儿媳脸上无不是掩不住的失落,只有他在内心欢呼着她的到来。
作为一家之主,新成员的名字自然是由他定的。儿子降生时起名仁安,是希望他做个有德安定的本分人,没成想儿子的种种行为却与之相悖,现在的仁安是镇上有名的酒肉汉,一副坐山吃空的颓样,不思进取。
他左思右想,觉得还是得起个寓意好的名字“叫承欢怎么样?”
“让她妈受了那么大折腾,到头来还是个丫头,有什么好欢的。”
妻子抗议道。儿子儿媳也以沉默拒绝他的提议。
虽然料想到了结局,宋德依旧感到了无边的悲哀,为孙女,也为自己。考虑到自己的寿限不知还剩几何,他不想孙女刚出生就落得与自己一般的境地,无奈只能妥协。
宋德挠了许久的头,又搓了搓脸,长叹一声:“叫来南吧,宋来南,未来的来,南方南。”
此话一出,妻子当即拍手同意,儿子儿媳也默许地点了点头。孙女的名字自此敲定。
宋德把孙女抱起,对着她的耳边喃喃着:“来南呀,起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未来的人生光彩四溢,做个温文尔雅的女孩儿,绝不是粗浅的意思,不要怪爷爷。”
日子一天天过去,尽管妻子使劲浑身解数,四处求取生子偏方,儿媳的肚子没有再隆起的迹象。她的热切逐渐消磨殆尽,靠子息维持的关系本就是将坠的危楼,于是,咒骂声每天都在屋头里回荡“娶你回来不知道干嘛,别家的儿媳三年抱俩大胖小子,你就得个不带把的,生不出儿子就别耽误我儿子,免得我们宋家成了绝户,真是前世无修,种地遇上乡里都抬不起头来。”儿媳始终被妻子当做狡黠的外来者,儿子却和自己血脉相连,自己生得儿子,儿子自然也是生得的。
面对母亲对妻子无休止的迫害,作为丈夫的宋仁安选择了沉默。并不是母亲的权威有多难以撼动,他自小起就不安生,又何惧她的叫嚷,只是忤逆了母亲,下次便不好开口讨要零用钱了,随她去罢。
丈夫即已做出选择,王爱芳也不愿和这个泼妇多作纠缠,她还要养活自己,镇子边上电池厂的工作是她唯一的体面,劳作时可以让她忘却家中的水深火热,忘记每晚丈夫搭在自己身下蹭得她生疼仍无计可施的湿毛巾。唉,日子已不再能让她热泪盈眶,欲望也不剩什么,现在的她只是在生存。
家里人各有各的忙活,妻子热衷在田间劳作和向儿媳找茬,儿媳挣钱养活自己和没用的丈夫,儿子则一副事业有成的样子奔走在饭桌酒局间。看顾孙女这活计自然落到退休养老的宋德身上,也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乐在其中,又手忙脚乱。妻子偶尔慈悲大发,算了,倒不如说被笨手笨脚的丈夫惹急,看不下去帮忙的。但确实帮了没有带娃经验的宋德。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在孙女两岁半时,一向壮实的妻子竟随着手中锄头一起,前者倒在地上后者插进土里。直至田间妇女回家午休,才发现了她,但已经是为时已晚了,中暑带走了她。她无论何时都风风火火的,没想到走时也是。
对于妻子的突然离世,宋德倒没有多大情绪波动,只是感怀生命,在平淡如水的生活里依然险象环生,不得不防。对于妻子的情感,他只觉得无关风月,从来只是搭伙过日子,一起完成任务的搭子罢了。从部队复原回家工作时,他已经27岁了,同一批长大的孩子都已经组建家庭并担任父亲了。他不忍年迈的母亲为关于他的生活是否有人看顾这一问题整日奔走,在母亲的精挑细选下,他很快和现在的妻子结了婚。结婚后,他完成了世俗给他下达的任务,安家立业,延续香火,为母亲养老送终。即使和妻子步调不一。他念及她对这个家庭的牺牲,对她的强势选择了缄默,虽然难以忍受,但他知道,离异的女人在镇上所要遭受的非议直到她进入棺材那一刻也不会消失,所以他和她耗到了今日。现在,说句昧良心的,他是松了口气的。不单是他,儿媳也得以喘息。
妻子走后,宋德依旧不会照顾孙女,不会扎头发,便把头发剪短,一穿裙子孙女就闹腾,就把裙子换成了T恤短裤。宋德的想的是:在舒适便宜的前提下还能节省点钱以后留着孙女读书。没想到孙女就是在他的粗放管理下,成了个“假小子”,成日和男生厮混在一处,又交不到朋友。让他懊悔不已。今天听见孙女交到了好朋友,更可喜的是还是女生,让他喜不自胜,因为孙女就要回归正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