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未央宫·下(1/1)
走过仿佛置身江南的小桥流水,穿过满缠流光宝鲛纱的长廊,偌大的未央宫处处雕栏画槛。
满目的流光溢彩,连空气里都仿佛有铜臭味。
宋齐光一路走一路看,等真正走进正殿,看到铺地金砖和满缀的明珠,早已经心如止水,不再有任何触动。
除了: 沈谨川你真该死啊!!
没见过未央宫之前,还觉得翠微宫算的上古朴典雅,见过未央宫,翠微宫简直像刚从土里刨出来的古建筑,简陋还掉渣。
殿内以椒涂墙,宋齐光绕过那面隔断用的巨大白玉画屏,看到美人榻上卧躺着一个乌发雪肤的女子。
那面容清清冷的女子全身上下,除月白色轻纱裙外,再无任何雕饰,却丝毫不显得单薄,反而如月宫里的神妃仙子。
与这一殿的金碧辉煌格格不入,倒像要随时乘月而去。
料定这大约就是宫女们口中的冷面菩萨,宋齐光上前两步,福身见礼,自报家门,“臣妾婉仪宋氏,请宁妃娘娘安。”
来自上首的声音,同人一般清冷,疏离里揉着碎碎柔柔的缥缈,像从琼楼玉宇处飘来的。
“来者为何?”宁妃卧在榻上,支着头,扫了宋齐光一眼就转过头去,兴意阑珊。
“来求宁妃娘娘高抬贵手,不要与臣妾这一小小的婉仪过不去。”宋齐光没打算藏着掖着,见宁妃没叫起,便索性挑了裙摆,直直跪下来。
倒也不是为了示弱,或什么别的原因,只是拘着礼半蹲更难受罢了。
“宁妃娘娘您家世优渥,即使是无心圣宠,也在这吃人的深宫中大有栖息之地,臣妾等却没有这样的好福分,不过是为了自保而争,保命的下下策罢了,还请娘娘就此高抬贵手,放过臣妾罢。”
宋齐光说的是实话,不争宠,完不成任务,等着她的确是死路一条,十八道雷劫就在身后候着呢,更别说什么永世不得超生之类的诅咒。
但这番话落在宁妃顾西宁耳中,却又有不同的意思。
坐在上首的宁妃愣了好一会儿,然后由着宫女扶起来。
她垂眸看着宫女蹲下来给自己整理衣裙,语气淡淡,细听却有一股子不悦,“贤妃……也实在把人逼得太狠了些。”
顾西宁这还是第一次正眼打量宋齐光,“你倒聪明,能想的到从方美人下手,逼得我非见你不可,同宫里旁的那些蠢人不一样,瞧着……又怪可怜的。”
她葱根一样的手指点点旁边的座位,“罢了,你坐下说罢。”
宋齐光谢了恩,坐下来,“雕虫小技而已,承蒙宁妃娘娘不弃。”
宁妃抬了手,又不悦地皱起眉,“别娘娘来娘娘去地叫着了,我最烦这个,你要是想同我说会子话,我有我自己的名字,顾西宁,不许再叫我宁妃。”
宋齐光愈发笃定了,顾西宁是对圣宠皇恩不屑一顾的人。
可若是这样,凭她的家世,不想入宫,让挂着太师衔的兵部尚书顾大人跟沈谨川说一声,沈谨川必不会强求。
又为何非要勉强自己入宫?
宋齐光不解,但知道现在至少是要顺着人心意来。
在几个称呼间斟酌犹豫了一会儿,宋齐光试探着开口,“西宁……姐姐?”
顾西宁眉梢一挑,微微露出一个笑来,一闪而过,随即又板正脸点了头,恢复那清冷如天上仙的模样,朱唇微启,努力做出不咸不淡的语气评价道,“嗯,我喜欢这两个字。”
宋齐光微微一愣,而后深以为然。
“大梁与西北曾多有摩擦,我数万边关黎民在铁骑威胁下,不得安宁。倘边关和睦,互通商贸,两方都能各得其好,安稳过冬。”
宋齐光说着,垂下眸,语中有冷意沉下来,“偏是那狼子野心不知餍足,如今西北硝烟又起。若这世道,当真能‘西宁’,我大梁百姓,从边关到京中,将无一不享之福泽。”
“你当真这么想?”顾西宁冰雕玉琢一张脸,如今竟有一点温和之色的笑,像暖风送入西关外,“宋齐光,是吗?”
宋齐光被唤了名字,立时点头,报以一笑。
“我很喜欢你。”顾西宁亦点头,很是轻快地说出这一句来。
她本是清冷一张玉面,但纵是弦月孤高,亦有柔光倾泻,正如这会儿她说出这句话时,和宋齐光对视的那双眼,极是粹和。
“你与我,都本不该属于这里。”顾西宁微微地,微微地叹出一口气。
像顾西宁这样瑶宫仙子一般的人,竟也会显出茫然破碎。
宋齐光下意识攥了攥手心的帕子,心里一紧。
不属于哪里?难道……自己被看出来,不属于这个时代了?
“臣妾有臣妾的不得已,可您出身高贵,若是不愿在宫中蹉跎,当日为何不向陛下言明?”
宋齐光心知,来自异世是自己最大的隐秘,她绝不会以此做赌,这时只有把顾西宁的话,往另一角度上理解。
说完,宋齐光即有些惴惴。恐这话会冒犯到顾西宁。
但似乎也凑巧,瞎猫碰上死耗子。
顾西宁没听出任何异常,只是微一摇头,抿了下唇,“并不只有你有不得已,这世间许多事,看上去有的选,实际,根本是无路可选,无路可退的。”
“但这宫里,妃嫔不像妃嫔,太后不像太后,”顾西宁呵笑一下,掩饰一般望向窗外,眸中深深浅浅一点异色,吸一口气,才缓缓吐出最后四字,“都是作孽。”
宋齐光绷紧下颚,听得出她的话绝不只是抱怨,而是另有深意,心中疑窦丛生。
且,顾西宁身上,似乎有太多秘密了。
“既然说到这地步,我也不瞒你,”顾西宁重新看向宋齐光,“我于圣宠无意,自然也不会在意谁得了宠,谁被陛下另眼相待。方美人的事,并不是我指使。”
顾西宁没有必要说假话。事实上,宋齐光一坐下来,也就大概知道,她应是不屑于此道的人。
如果不是她,那便只可能是贤妃。
宋齐光在心里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