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晚来天雪(1/1)
节气至小寒,宫城内愈发肃杀酷寒。
今日早起便天阴风骤,天似将雪又未雪。
入冬之后,谢后精神愈发不振,大部分时日只能卧在榻上养神。
五娘便在皇后榻侧设了张案几,方便时时询问处理宫务时所遇的不明之处。
殿内温暖如春,你正和几个宫人修剪着红梅枝,插入瓷瓶中。
宫室内十分安静,只有剪刀修剪花枝的咔嚓声,以及谢后和五娘时不时交谈的声音。
“湛露,你随我来。”谢掌史点到你,于是你理了理衣袖跟着她向外走去。
谢掌史领着你来到侧殿,清点着几份托盘盛放的物件,用匣子装好,“后宫其他嫔妃的时令赏赐份例皆由内务司分发。但这几份是章贵妃、章昭仪以及玉林殿的赏赐,需要单独送去。”
“只有折兰宫和玉林殿需要亲送,这次就由你送去。”谢掌史拿来件毛氅,让你披上,“早去早回,看着晚间大概是要落雪了。”
最近不仅皇后开始将职权宫务移交给五娘,连谢掌史也不断开始让你在宫中办差露脸,她们已经开始为将来在做打算了。
你领了差事,宫人们捧着盒子跟着你。
行至折兰宫,你见宫外池上枯荷丛生,于是你问领路内侍,“为何不拔除掉?可是有人怠惰了?”
内侍客气地回话,“岂敢?!杨女官有所不知,这是咱们折兰宫里的规矩,多年来如此。荷花自行枯荣生发,奴婢们是不能碰的。”
你不再多问,点了点头。
折兰宫院内,宫人们正用锦缎绒棉包裹着一棵,因入冬而光秃秃的辛夷树。
在女史接引下入了折兰宫外殿,隔着重重帷帐和屏风,你只能看见章贵妃影影绰绰的身形。
“妾替昭仪谢过皇后娘娘。”章贵妃大概是正喝着什么,放下手中碗,碗与勺相撞,发出细微的响声。
她身边宫人由内殿走出,从你身后宫人手中接过了两个盒子。
有女史提醒了她,故章贵妃发问道,“这位可是杨女官?暄儿秋狩上所伤的那位东宫女官?”
事情过去许久,中宫将此事压下去,就是并不愿借此敲打折兰宫。
于是你上前行礼,轻声对着这位皇帝心尖上的宠妃道,“二殿下不过为法度…公明,情急之下才误伤了臣女,还望娘娘不必挂怀。”
这就是封建社会,人人不平等,如她这般微不足道的女官,纵然无辜,你还得向为上位者辩白,甚至赔罪。
在章贵妃要求下,你被留下问话。
你随着女官进入内殿,香气馥郁,你余光见屋内陈设,有宝器珍玩无数,说是神仙洞府也不过如是。
章贵妃更了衣,靠在坐榻一侧,宫人端走青玉碗,你留意了一下碗底,黑色的,是药。
因炭火烧的足,章贵妃身上披着织金薄纱衣,上首云鬓缀玉,足下莲纹嵌珠履,容光照人,难以直视。
“暄儿的性子阴晴不定,本宫也头疼,他一时起了念头,无意中伤了你。”贵妃令人撤了莲花香炉,宫人们又端上几盆种在清州白瓷里的碗莲。
冬日里花卉还养得如此好,你有些感叹章氏作风豪奢。
“娘娘言重了。”你垂头回应,目光瞥向一侧,正挂前朝大家所作古意画。
“你喜欢荷花?”
你正与章贵妃说话,被耳边突如其来的女声吓了一大跳,幸好你训练有素,没有什么大的动作。
你微微侧头,发现是一身素衣、浑身无一金玉装饰的章昭仪。
章昭仪同其姊一样,毫无争议是绝代佳人,只是她如泥偶木人般没什么表情,连存在感都很低,都不知道她是从何时开始在你身边观察你的。
你恭顺地回道,“折兰宫外遍植莲花,又见殿内陈设莲花器物,想必贵妃娘娘与昭仪都十分喜爱。”
章贵妃没说话。
“那你喜欢荷花吗?”章昭仪直愣愣地盯着你,再度发问。
你斟酌用词,揣摩着二章喜好,你并不想惹得她们不快,“莲花高洁,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自然人人喜爱。”
章昭仪收了视线,转头盯着那幅莲花图,“可是我不喜欢荷花,姐姐也不喜欢。”
你不知如何接话,只得沉默不语。
章贵妃神色复杂,不知在想什么,她从一旁玉瓶中拿出朵青玉为莲子的金莲,命宫人以盒装了,赏赐予你。
你当然要推辞一番,摆出不肯接受的姿态。
“拿去把玩罢,也不值几个钱。”章贵妃手撑着头注视你,淡淡笑了笑,“你回去吧,本宫方吃了药,要歇下了。”
你恭敬地接受了赏赐,行礼告退,走出了折兰宫。
折兰宫内
“出淤泥而不染……”章昭仪重复着你的话,将脑袋枕在枕头上,紧靠着章贵妃,慢慢闭上眼。
章贵妃则如哄孩子般一直轻拍她的背,哼着柔和的小调,许久之后才轻声说,“莲花从泥里长出来,再如何美丽,再如何婀娜……”
她羽睫不住颤抖,“等到秋来,花谢叶败之时,还是要和淤泥混为一体,今年如此,年年如此。”
风愈发紧,你裹紧了氅衣,走向玉林殿。
其实你不是很能理解皇帝的操作。
章兰泽手握大权,而且作为一个成年男子,竟然在内廷有宫室,这不是把他架在舆论上供人拷打么?
玉林殿正殿颇为冷清,只有个正在扫地的小内侍,见你领着浩浩荡荡一群人,张开双臂,抬起下巴,“不管你们是什么人,都不能进!”
你行礼道,“在下是东宫女官,奉中宫皇后娘娘之命,将时令赏赐送至玉林殿。”
你将皇后之命四个字重重说着,小内侍表情有些犹豫,直到里头出来个年纪颇大的内侍。
这个人你见过,是雨天时你和果儿误入玉林殿水榭,送药的那个内侍。
“杨女官,是属下交代这小子拦人,没想到是您来了,快些进来。”
“章大人不在殿中,您歇歇脚再走。”
你进了玉林殿,殿内布置一如折兰宫,入目皆是珍宝奇玩,是个名副其实的金玉窟。
还是各色莲花莲纹装饰,你呼了口白气,将赏赐交给内侍,教他记录后封存入库。
室内没有烧炭,冷得人直跺脚。
你走出殿门,看着远处已经冰封湖上的水上亭阁,有种隐隐的预感,章兰泽很有可能在里面。
系统急着刷KPI,于是催促你,“去看看呗,我也觉得他会在!”
你看着沉闷的天色,天晚你也没有什么差事了,于是令身后宫人们前去交差,自己一个人走上水榭。
池中枯荷被薄冰覆盖,黑漆漆一片,远看十分可怖,宛如蛰伏的野兽。
你走到亭阁前,抬手敲了敲门。
里头没有回应。
系统正撺掇你直接推门进去,举棋不定之时,里头传来章兰泽温和的声音,“可是有什么事?是陛下传召?还是有加急文书?”
你不由自主地放柔了声音,“章大人,是下官……”
你话音未落,眼前门即被打开,章兰泽披着裘衣看着你,“进来吧。”
里头还算暖和,没有什么熏香,反而有股薯味的香甜。
你不禁有些疑惑,“天寒地冻,大人为何在水亭内?”
章兰泽打开罩子,拨了拨炭盆,让木炭烧得更旺些,“我习惯居于此处,冬日里也不觉得寒凉。
他示意你在炭盆旁,笑了笑,对面的胡矮凳坐下,“你来得,很是时候。”
你不明所以,还是按照他的意思坐下了。
他掰开个红薯,还冒着白气,递给你,“小心烫。”
你小心地吹了吹,咬了口红薯,这颗白薯不好吃,实心的,简直味同嚼蜡。
章兰泽一直看你表情,见你没有变化,又递过另一个,“尝尝这个。”
你放下无味的红薯,轻轻咬了一口,是甜的,你剥开了已经烤得干脆的外皮。
你美滋滋地吃了起来,丝毫没注意到,章兰泽微微勾起嘴角,甚至拿起你手边咬过的无味红薯,吃了起来。
你慢慢吃着,这时你才开始四处打量亭内摆设。
除了眼前的炭炉,几张胡矮凳,就是张堆满文书的桌案,还有隔出沐浴换衣空间、上绘着谷中幽兰的立地屏风,最里头是一张青色帐子笼着的卧榻。
连宫灯也只有一盏,真是简简单单,如雪洞般,没有其他摆设。
很难想象这是位权臣的居所。
你回头看他,又看了看空荡荡的手边,抬眼看了看,忍住了制止他的冲动。
你就当他生性节俭,所以十分节约粮食,不浪费,这不是很正常吧。
“他竟然吃你剩下的……”系统吐了个大槽,“你骗骗兄弟可以,别把自己骗了。我才不信咧,我觉得,他就是故意为之。这小子对你不一般啊。”
你吃完了颗红薯,见天光晦暗,章兰泽点起了灯,又斟了茶给你。
昏黄的灯光下,你看出这是宫外平民也能喝得起的茶叶,你喝着很最普通的茶,对系统说,“看吧,我就说,他生性节俭,你还不信?”
系统无语了,过了会儿才道,“推开窗,你叫章兰泽看看窗外。”
外边正风声呼啸,你裹紧衣裳,“怪冷的,你就直接说怎么了?”
系统第一次弹出强制指令:
推开窗,用惊喜的语气对章兰泽说,下雪了,并邀请其一起并肩立在窗前看雪。
“你是不是对浪漫过敏啊?下雪了,让他跟你看雪,你知不知道有句话叫,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
得了,得了,你赶紧起身开了个缝,敷衍地演给系统看,瞄了一眼,又迅速合上,对着章兰泽道,“下雪了,大人要过来看一眼么?”
章兰泽擦了擦手,走到你身边,你开了条窗缝示意他看外边,冷风扑面,随即就有朵朵银雪随风吹进阁内。
你赶紧阖上窗缝,问系统可以了不?!
系统看着仅仅+1的小白花值,简直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