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下少年(1/1)
寒风冷冽,山峦叠嶂,山间林木花草容颜尽失,枯黄遍野,鸟兽尽藏。
一条蜿蜒陡峭的小山道上。
一个男孩用力拖曳一捆枯枝往山下挪动,小脸使力过度,憋得通红,上面带着干巴巴的裂纹,身上衣服本就破烂,又新添几道藤蔓刮破的口子,他皱起眉头,心痛衣服被割破。
男孩体重只有五十斤左右,面黄肌瘦,四肢像藤条干紧无肉,枯枝看上去比男孩的体重,还要重得多,但他依旧用力扯着枯枝,一点一点往山下挪去,步履艰辛。
一段几百米山道,足足用了一个小时,终于,从山上把枯枝挪到山脚下,其间不知摔倒过多少次。
坐在地上,擦了擦脸上的汗,喘了几分钟大气,看了看周围,挪动枯枝往一个小坡上放好,走到坡下,用力地把枯枝扯过来,想要放到肩膀上,扯了几次才成功上了肩膀,就这样,摇摇晃晃往家走去,走路深一脚浅一脚。
家就在山下不远地方,离家还有几十米处,远远看到小道上,坐着一只黄色小奶狗,看见男孩,向他欢快奔过去,头部不停拱他的脚,尾巴摇成风扇。
男孩喊了一声“旺仔,”把院子门打开,旺仔摇着尾巴,头拱住院子门,尽量往一边推,几块木板简易连接成的门被打开。
篱笆院内,原有四间土房,最左侧两间已经坍塌,剩下右侧两间并列一排。
男孩重重把枯枝摔在地上,冲屋里喊了一声“爸,我回来了。”
屋里传来几声重重咳嗽声,不一会,有声音传出;“小天回来了,累了吧?”
男孩名叫刘天,十三岁,屋里男人,正是他爸刘浩云,三年来伤病一直卧床,家里生计全落到刘天身上,小小年纪褪去了同龄人的稚嫩,多了一分坚毅。
走进屋里,脸上露出天真笑容,说:“不累,今天在山上,看见一只大松鼠,等哪天再上山,要把它抓住,给爸增加一些营养。”
刘浩云脸上挤出一丝微笑说:“小天不知不觉长大了,成为男子汉,会照顾爸,”话音一转,“唉,爸对不起你,小小年纪,让你受这样的苦。”
刘天不满说:“爸,说什么呢,你一把屎一把尿,拉扯我长大?我又是你唯一亲人,照顾你天经地义。”
刘浩云脸上泛起了苦笑,儿子已经不需要他照顾!反过来,自己成了他累赘。
心里一叹,想起小天妈妈,临终前的话语:浩云,我……不想……死,我想……看他上学,陪他……写作业,煮一碗,他爱喝的冰糖雪梨,陪他慢慢长大。可我等不到这一天了,往后只能靠你,一定要照顾好我们的儿子,不要让他受屈曲,我不在以后,重新给他一个家,让他成长下去,只要……健康,快乐……就好。
想起这一幕,刘浩云脸上不知不觉泪水流淌,妻子的话,他一直谨记,却没有做到,心里愧疚让他苦不堪言。这些年来带着儿子东躲西藏,三年前身体还好的时候,也只能在工地上找一些散工做,勉强填饱肚子,日子过得艰苦,且提心吊胆,没有给儿子几天安稳生活,更不要说快乐。
刘天的左脚,一两岁时就发现,左脚没力站不稳,同龄人一般一岁左右可以行走,小天三岁站稳,四岁才勉强走路,前些年,他有带儿子去医院看过,得到的答复天生发育不良,没法治,只能通过物理治疗来增强肌肉强度。
感受到爸爸目光盯着他的脚看,刘天右脚站稳,左脚抬起,对空气踢了几下,说“爸你看,我脚没事,过两年说不定全好了。”
深知他在安慰自己,说;“嗯,我儿子一定会好起来,我也会好起来,咱父子俩一起上山抓松鼠。”
三年前,刘浩云在镇上工地做散工,从三楼上摔下,当场昏迷不醒,整个人嘴里不断吐出血,伴有骨折外伤,眼睛泛白的现象,人差不多不行,带队的马奔和工友们把他送去医院,镇上医院看见这样,不敢收治,让人直接抬走。
最后,反而是镇上一家私人诊所收留,诊所一个市里退休医生开的,平常喜好学术研究,诊所医疗设施齐全,抱着活马当死马医的态度,开膛做手术,竟然留住了命,就是落下高位瘫痪,全身只有脖子以上能动。
手术第二天醒来,刘浩云知道了自己身体状况,想到以后生活完全不能自理,心如死灰,一度想过用死来解脱。看着不到十岁的刘天,孤苦伶仃,无依无靠,他实在放不下,才没有做蠢事。
三年来,儿子为了不饿肚子,每天背后驼个大号纤维袋,走四五公里路到镇上捡破烂,幸运时一天能捡到一两块钱,往往更多时候,一天下来只有三五毛,只够几个包子钱。
汪、汪、汪门外传来“旺仔”的叫声,听见叫唤,刘天走出门。
马奔拎块半肥猪肉,快步踏进院子,吓唬喊道:“乱吠叫什么,信不信拿点葱、姜、陈皮、蒜,把你做成狗肉煲?”
旺仔呲牙,“呜……呜”发出愤怒声。
“马叔来了?不要管它,它就那熊样,不敢下嘴咬人。”
“小天在家呀,还以为你去镇上了,做饭了没有?今天我要在你这里搭伙。”
“还没呢,我也是刚到家,你先进屋坐,陪我爸聊一会。”
来人刘浩云以前的工友,出事以来,一直对父子俩照顾甚多。
刘天拿着水瓢走向厨房角落,掀开米缸,双眉立马上皱起来,才想起仅剩的米,早上煲粥用光,摸了摸身上口袋,叹了口气。
屋内,两人正聊着,刘天从马奔背后绕到床头,打开一个垃圾堆捡来的小箱子,箱子里装有几件整齐叠好的女性衣服,还有叠在一旁一毛两毛的碎钱,拿起纸币看了眼,两毛的只有两张,一毛的也不多,大概有个七八张那样,全部攥在手上,转身刚想出门。
马奔见状喊住问道:“小天你要干嘛去?”
刘天愣了下说:“出门买点东西,很快回来。”
“家里没有米了?”
刘天撒谎说:“不是,盐……不够,上小卖部买点。”
“净瞎说!买包盐要带上你全部家当?你什么脾气我还不知道!一分钱不会乱花的人。”
说完,从口袋里翻出来一叠零零碎碎的钱,有五块,两块,一块,一毛两毛都有。看了一眼,直接塞刘天手里,“都给你拿去,买点放家里。”
刘天赶紧把手上的钱推还回给他,说道:“马叔,我有钱,不能再要你的钱了。”
马奔怒道:“去……去……,你不吃,你还爸还要吃呢,还想不想你爸快点好,每天饿肚皮,你爸身体怎么恢复?靠空气能活下去吗?”
刘天支支吾吾道:“可是……可是……”
刘浩云为难的说:“老马,不适合,三年前我的手术费1万多,你和工友东拼西凑借来的,现在还欠着几千块,你已经帮我们很多,平日说来我们这边搭伙,其实给我们送肉,每次买来的肉只吃两口,剩下留给我们,工地干活又苦又累,很少吃肉,你这样让我们怎么过意得去。”
马奔叹了口气说:“老刘!你这什么情况,我还不知道吗,虽说我只是个带班的,但你跟着我做事,把身体摔成这样,包工头就赔偿几千块,而且还让小天还给了工友,家里现在能喝上粥,都是靠小天捡破烂换来的,我起码还有一身的力气,总不会饿死。”
拍了拍刘浩云手背,扭过头对刘天说:“小天赶紧去把米买回来,我今天可要吃三大碗米饭。”
刘浩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这人情债难还,雪中送炭少,锦上添花多呀。
刘天询问的眼神,看向床上的爸,后者默默点点头“去吧!”
握紧手中钱,刘天心里闪过一丝久违的暖意,说道“马叔,钱我先借着,以后定会十倍百倍奉还。”对马奔鞠了个躬,转身向门外走去。
马奔淡淡笑道:“这孩子,说这种见外话,把马叔当成外人了,”转头看向刘浩云,“老刘你也该欣慰了,小天虽然没上过学,跟在你身边,比一般孩子懂事多了。”
刘浩云嘿嘿轻笑一声,又摇了摇头,无奈地说,“我也想给他一个开心的童年,过一些没心没肺的日子,没条件呀!你看我现在……唉!”
刘天一拐一拐,向村口小卖部走去,身后旺仔摇着短尾巴紧跟,发出“嘤嘤”声,好像怪刘天不等它,百米不到的村路,很快就到。
不远处,小卖部木棚乘凉的地方,村子里几个男孩板凳上坐着,约莫十四五岁,嘴里吃着冰棍,看见刘天走来,起哄大喊:“跛子破烂王……跛子破烂王……跛子破烂王……,起哄完哈哈……大笑。
刘天被人耻笑的脸,瞬间涨红,微微低下头,不去看他们。
身后旺仔,感受到主人情绪变化,知道这帮讨厌的家伙,又在欺负主人,四肢下蹲,头伏地面,慢慢爬向几人身前,发出怒叫,“汪……汪……汪……”
几人见状,小奶狗不知死活,竟然敢对他们吠叫,三人同时扔下手中冰棍,抄起身下板凳,抬手就要打。
刘天赶紧拦住最靠前的罗洪,抓住手中高举的板凳脚对峙,大声喊:“旺仔,快走。”
话音未落,罗大围已经将手中的板凳,狠狠向旺仔砸过去,压中小奶狗左前爪,小奶狗吃痛,发出“嘤嘤嘤......”的委屈声,胖嘟嘟的身体,翻来覆去,滚下旁边水沟,恰好躲过第二张,罗文扔出的板凳。
刘天又气又急,大声叫嚷说:“你们要干嘛,旺仔又没吃你家饭,你们凭什么砸它。”
罗洪自持体形高大,与刘天抢夺手中板凳,一时半会,竟僵持不下,恼羞成怒的他,猛然手一松,并一把推向刘天。
刘天着急旺仔受伤,一直盯着水沟处情况,罗洪突然松手加上推力,“当”一声,板凳砸在他脸上,伴随而来“扑通”一声倒地,口袋里的钱也散落出来。
罗洪快速捡起地上的钱,轻藐看了他一眼,吐了一口口水在他身上:“傻狗叫旺仔,你怎么不取名‘富贵’呢,好让你们家富贵临门,早点吃得上米饭和肉。”
三人“哈……哈……”大笑
罗洪得意洋洋,扇了扇手上的钱,准备离去。
见罗洪要走,刘天顾不得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坐地上一把抓住他的裤脚,“罗洪你把钱还我,那是买米的钱。”
裤脚被揪住,罗洪步子迈不开,转身弯下腰,用手拍打刘天的脸说:“你家怎么可能有钱,这些钱肯定是偷来的,说不定就是从我家偷的呢。”
再次抬了抬脚,想要挣脱刘天的手,对方紧紧抓着不放,冷漠说,“你再不松手,是不是几天没打你,又想挨一顿揍?今天我心情好,捡到钱,可以不打你,赶紧把手松开。”
刘天愤怒说,“你还我钱,我就放手。”
罗洪看了看身边的两人,骂骂咧咧说,“给你脸了是吧!你俩竖着干嘛,拿张板凳过来,让我砸死这个没娘的杂种。”
罗文幸灾乐祸笑道:“好嘞,”屁颠屁颠走到水沟边,拾起板凳递给罗洪。
接过板凳,罗洪高高抡起,“再问一次,你松不松手?”
刘天倔强的脸上充满愤怒,双眼怒瞪,手就是不松。
罗洪看在眼里,“好,有种你就不要松手,砸到你松手为止。”
手中板凳发力砸向刘天脚部,“梆”一下,砸在左脚上,痛觉一下传入大脑,脸上冷汗直冒,倔强的他咬牙一声不吭。
第二下,紧接而来,刘天下意识用手阻挡,板凳狠狠击打在手上,被击打的地方,迅速凸起一块,又红又肿。
马上,第三下又来,这一次,罗洪将目标瞄准刘天头上,刚要往下砸,板凳被一只干枯的手托在半空,身边多出小卖部老板,李老头。
李老头夺过罗洪手上的板凳,训道:“想打死人呀?瓜娃子,毛都没长齐,下手就那么狠,长大还得了。”
罗洪悻悻说,“是他先惹的我,我想走,他不让。”
刘天大声说:“不是的,他拿了我钱,我才不让他走。”
“谁拿你钱,我在地上捡到的,有写你名字吗?”罗洪狡辨说。
“我可以叫马叔过来作证,这些钱他给我买米的。”
李老头这时候说:“够了罗洪,你当我瞎吗,你们的打架过程我都看着呢,本想你们打闹几下,我不花钱,还可以看个戏,谁曾想你们还敢抄家伙打人,不怕我把你打人的事,告诉你爸,是不是你爸有几天没打你,又皮痒?”
话音一转,大声呵斥道“把钱拿出来。”
罗洪只能不情不愿,把到手的钱,放到李老头手心。低声轻说:“我爸打架更多,更狠,每次回家不是让人打一身伤,大吹特吹又把某某的手砍下,某某只剩下半条命。”
走前,罗洪瞪了一眼刘天,“咱们走着瞧,说完带两人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