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爱屋及乌毛（1/1）

韦仁富突然停止了踱步，对他的昔日恩师丁求丘低沉而急迫地说：

“我写的《一个偶像的诞生》你也看过吧？你应该能够理解我。那个故事里的偶像其实就是吴甜甜的化身。我们都是你的学生，但我大学毕业分配回母校工作时，你已经是学校教导主任了，我就一直没有对你提起过我与吴甜甜的交往。”

“病休期间我没有过问过学校任何事情，听人提到过你的那篇中篇，但没有读。一个数学教师写与一个小学生写诗一样不正常，能够发表纯粹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的事情，没有可持续发展的可能。而且，这几年大凡认识几百个字的人都做起了文学梦，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的走火入魔。再者，不务正业者的所谓文学创作，其实与他们天天写着的日记一样，只不过是生活枯燥者的精神发泄，根本不值得当回事的。——怎么样？难道你与吴甜甜谈恋爱了？”

“可以这么说。”

“不会是痴人说梦吧？吴甜甜现在是什么样的身份？她不是跟随她的家人回姑苏城工作了吗？曾经的丑小鸭已经还原为白天鹅了，千里迢迢，天上人间，谁能够相信你们会走到一起？”

“我是说，我们曾经差不多恋爱过。”

“什么叫做曾经恋爱过？吴甜甜会当真爱过你吗？”

“我与吴甜甜的交往也许不合恋爱的定义。但世界上又有多少人按公式恋爱是真实可信的呢？”

“又是你的一种精神享受吧。这样吧，你还是安静地坐下来，假如你愿意，我们可以把话题暂时截断。你不应该对我抱有任何敌对情绪。好吧，我就听你讲讲你与吴甜甜的故事吧。”

“我写一个《偶像的诞生》确实是垂死者的一种解脱。那是在我回到母校任教走进读高中的教室上第一堂课当堂的感慨唏嘘。我与吴甜甜的精神之恋就是从这个教室里起步的。因为灵感的垂青，当夜我就将《偶像的诞生》一气呵成了。事实上，也正是从那第一堂课写起的。”

“我记得你和吴甜甜做同学时相处十分冷漠啊。吴甜甜因为受不了病魔与某些不怀意的学生的折磨而停学了两年，复学再插进你们班的时候，你们已经是高二学生了。但没有过几天，吴甜甜就又受到了你们的集体围攻。你们大概并不知道她的危险的右派家庭身份，只是欺负她是城里人，欺负吴甜甜特别的感情脆弱。可是你太出格了，不知道天高地厚，只顾自己的大嘴巴乱喷，话说得过重，刺激得吴甜甜不得不哭哭啼啼地到我的面前告了你一状。你在我的面前辩解你无所用心，只是出于好奇而鹦鹉学舌。我那时是要你向吴甜甜道歉认错的。后来，继续观察了一段时间，我发现你与吴甜甜的性情确实是格格不入的，而且据说你那个时候就已经有了童养媳的牵制，你们之间绝对不会擦出什么火花，而只有这样，对于吴甜甜而言，就是最为安全的。因而，最后一学期，我安排你不再与刘巧英同桌，而改与吴甜甜坐了同桌。我依然是时时注意着吴甜甜的周边情况的，你与吴甜甜始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终于少了许多需要费心处理围绕吴甜甜风风雨雨的麻烦。你们的关系不就是如此形同陌人的吗？”

“老师到教室里看到的往往都是假象，因而，老师永远理解不了学生，更不可能与学生心灵相通。我的性情确实是很古怪的，但同学们又都承认我也是大大咧咧的。化解了最初对吴甜甜的无心的伤害，虽然我与吴甜甜依然不即不离，但我早已经不再视她为异类了。吴甜甜的柔弱与温和渐渐地折服了我。虽然我们之间有时候还是免不了发生些口角，但都已经无伤大雅了，而且，这恰恰是我们相处的独特旋律。这就是所谓的不打不相识、不打不成交了。其实，远没有要等到最后一学期，吴甜甜与我就已经达成了谅解，我们事实上早就相互理解了。我就是在理解吴甜甜的过程之中不知不觉地暗恋上了她。你最后一学期安排吴甜甜与我做同桌，则是把她拉得与我更近了而已。”

当然，关于这一段经历，韦仁富其实是节略了许具体情节的。他知道对自己的昔日老师讲细节是没有任何意义的。但在韦仁富的内心深处，是正在品味着那些细节并且浓浓地为这些本来平淡无奇的芝麻琐事抹上了辉煌的色彩。

与刘巧英一样，吴甜甜也是一个酷爱的女孩，也知道韦仁富嗜书如命。就在高中毕业前夕，韦仁富曾经读到过吴甜甜特意从家里带到学校悄悄递给他的《青春之歌》、《三家巷》、《苦菜花》等几部令他耳目一新的长篇，这类文学书籍大概都是当时才解禁不久的，书卷上许富有哲理性的文句之下，都留有吴甜甜亲手画下的波浪线。

吴甜甜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关节炎，常常发病而得连续几天缺课。

没有与吴甜甜做同桌之前，韦仁富能够常常无所顾忌地向吴甜甜隔空抛投数理化作业本，招惹得许同学羡慕嫉妒恨。但在与吴甜甜做成同桌之后，反而因为突如其来的零距离接触，韦仁富反而心翼翼起来，仿佛换成了另外一个人。

韦仁富本来课堂之上不屑于记笔记，但在吴甜甜缺课期间，为了她，韦仁富却要千方百计地一字不漏地做课堂笔记。等到吴甜甜病愈回班复课，韦仁富则总是要一改常态，怯生生、结巴巴地给吴甜甜重述老师那几天教过的一切。

高中毕业之前的最后几个月，吴甜甜常常显得闷闷不乐，差不对所有男生都抱有防卫的心态，唯独对韦仁富不存戒心，显得很温柔。

吴甜甜比韦仁富大几岁，对社会对人生的洞察力自然也会在韦仁富之上，而且还特别善解人意。

在韦仁富为她补课的时候，每当听懂了一个概念或者一道练习题，吴甜甜总要以她那大而明亮的眼睛紧盯着韦仁富的大嘴巴几秒钟，仿佛是替韦仁富因为有一颗大脑袋聪明而高兴，或者为她自己在那样险恶的环境里还能够得到韦仁富天真浪漫、纯洁无瑕的友情而激动得不能自已。

吴甜甜的那对大大的明澈的眼睛从此成了韦仁富的至爱，常常把韦仁富从睡梦中盯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