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议临淮侯袭爵（1/1）

从李旦的嘴里听到冯保的名字，张居正的表情显得五味杂陈。

张居正沉默了片刻，缓缓道：“我与冯公公的关系，不是你们所想的那样。

正所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与冯公公，一个内廷，一个外府，各管一摊子事儿，一般不往来，即使往来那也都是军国大事，需要他去宫里给皇上、太后解释。

此次临淮侯袭爵的事情，说到底不算宫内事务，恐怕冯公公插不上手。”

“冯公公插不上手，但是有人插得上手。”

“你是指…皇上？可是皇上还小。”

“陛下是还小，但是师兄难道忘了陛下的生母吗？”

李旦一句话点到了点子上，张居正如触电般全身颤了下，整个人茅塞顿开，猛地回眼盯着李旦，随即紧皱的眉头总算是舒展开。

“曦沐你说得对呀，李太后原本出身也是宫中侍女，若是她知道了此事，或许真可以一锤定音。”

李旦笑道：

“师兄你糊涂，怎么能让李太后来定这个事，她与陈太后关系甚好，真到李太后手上，即使她想这么办，也拉不下脸皮，所以此事不能让李太后去办，而是要让冯公公直接去跟陛下去说。”

“说具体点。”

“事在人为，只要冯公公先将此事告诉陛下，循循善诱，到时候师兄再与冯公公唱一个双簧，陛下自己就能下定决心，不需要告诉李太后，只管将此事先斩后奏即可。”

此时张居正已经是彻底理解了李旦的计划究竟是什么。

说到底，这是一个讲究孝道的社会。

明以孝治天下，越是在顶层，这种风气便会越重，帝王重孝，无论能力强弱，先就会被舆论戴上一顶贤君的帽子。

可以理解为孝就是这个时代的政治正确。

万历皇帝朱翊钧的生母是李太后，也是一个出身卑微的侍女，所以作为儿子，拉近侧室与正室的距离，就是无形之中在抬高自己生母的地位。

皇帝轻描淡写的一声支持看着不起眼，但要知道此人是皇帝，他的一举一动无时无刻不在释放出政治信号。

若是万历皇帝支持了李言恭这个妾抬正室之人继承临淮侯的爵位，那便是进一步加强了庶出子转嫡出子的合法性，模糊了侧室与正室之间的差距，从外人看来，这就是儿子在给自己母亲身上贴金，是儿子亲自下场为母亲辩护，乃是至孝。

至于李太后，作为此时宫内真正的掌权者，其个人心底里一定是支持这项决定的，但作为一个要脸的皇太后，若是此事放在她手上，反而难办。

可若是皇帝直接代为做主将此事直接给办了，李太后嘴上不说，心底里肯定高兴，如此简单的道理朱翊钧这个小皇帝明白，大太监冯保明白，外廷的诸公群臣同样明白。

如此一来，临淮侯袭爵这样一件看似与内廷无关的事情，瞬间就被赋予了特殊的政治意义。

对于万历帝与冯保，他们可以凭此来讨得李太后欢心，自然是乐于去做。

对张居正而言，他借此事能与李言恭达成交易，以让对方未来支持在南直隶的清丈田亩，也是没有问题。

而于李旦来说，他也以一个非常巧妙的切入点，成功达成了自己与李言恭的合作，并且这层关系还是受张居正所认可的。

这就意味着李旦成功在勋臣集团与文臣集团之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灰色地带，既能与李言恭保持着友好的合作关系，也不会被其他文官找到理由攻击。

因为明面上，李旦这个角色只是张居正为了完成与李言恭达成清丈田亩交易中的一环，充其量只是个筹码。

只要张居正在，自己便是安全的。

张居正坐在太师椅上，脑子里已是将接下来的事儿全部都盘算好了，回过神来，他不禁打量起这个计划的始作俑者。

眼下这位便宜师弟的形象，在张居正的心里已是几经变更。

从最早在刘尧诲的信中为此人作保，只以为此人是一头牙尖嘴利的冲锋鹰犬。

再到从徐阶的信中读到此人，根据徐阶的描述还以为其除了手段狠辣之外，还是一个张口闭口寻章取义的悍匪儒生。

后又从王篆手里看过其递上来的奏折，在疏中其写到了靖海宣威使这么一个法子，此时张居正觉得凭其才干已算称的上干吏。

再接下来便是其一个月时间就替自己寻来了红宝石，还派专人护送上京，更加坚定了其对李旦能力的肯定。

最后则是这两日，他发现李旦洞察力敏锐远超常人，短短三两下的接触便是发现了自家门房的问题，并且为政的见解也是与自己颇为对路，不高谈阔论，不空谈圣贤，务实而避虚，可谓之贤才。

就在今天，张居正对李旦再一次改观，在贤才的基础上又是对李旦提高了评价。

单就李旦所提出的这一次计划，不说做到天衣无缝，但足以称得上周全，你我他三方利益全部顾及到了，有此心计已可堪称谋主。

“对了。”李旦此时又是想到什么，开口补充道，“师兄，还有一事，我以为李言恭袭爵可以，接任南京守备也不无不可，但咱们还是必须留有反制他的一手，以为后招。”

张居正此时干脆懒得动脑，索性就让李旦一个人去想，抬了抬下巴示意李旦继续。

“师兄可派一心腹之人去兼任长江操江提督，如此一来陆运虽然还在临淮侯府手里，可水运在师兄你的手里，不仅事后可牵制于李言恭，更对整个南京走私集团都是一个威慑。”

“呵呵，难得你这个年纪就能说出这般老成谋国之言。”张居正又攥着胡须思量了片刻，这才说下了盖棺定论的话，“曦沐你的主意不错，但此事所有的前提，还是得李言恭同意才行，我需要亲自见李言恭一面，让他当着我的面亲口说下承诺。”

李旦起身给张居正拱手一礼，回话道：“师兄所言是理所当然之事，他此时就在张府门外的茶楼候着，我这就去请他进来。”

张居正听了李旦的话不禁笑出了声，脚边没忍住踢了李旦一下，笑骂起来：“好你个李曦沐，原来你心里早就筹谋好了，特意过来给本师兄下套呢，算了算了，今日懒得与你置气，快去把小侯爷请进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