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访徐府·叁(1/1)
进了徐府后院,李旦又是来到这个宛如世外桃源的院子。
院中的迎客的茶童上前,看着李旦的脸来回打量了一番。
“我见过你,之前你来过。”
另一个小茶童摆弄着头上的揪揪,童言无忌道:
“还真稀奇,之前来找老爷的都是些长须的大胡子,怎么还有这么年轻的人来找老爷?”
此时在前引路的徐瑛瞪了两个茶童一眼,随即二人立即收声。
“父亲,李督察到了。”
“咳咳咳…”屋内传来一阵干咳声,李旦闻声进屋,顾宪成本也想跟进去,却是被徐瑛拦住了去路。
“不好意思,家父不见生客,这位先生还麻烦在屋外静候。”
李旦回头看一眼顾宪成,叙话道:
“宪成,不用着急,我会信守承诺的。”
顾宪成闻言也是理解,于是后退了两步候在屋外。
及屋内,李旦掀开门帘便是看见徐阶侧躺在竹榻上,面前摆着一张棋盘,其中黑白子星罗密布,往来交错,看得出是一场激烈厮杀过后的残局。
徐阶抬起头,看见李旦就笑起来,眼睛笑眯成一条缝,正声抚手道:“来来来,曦沐,陪为师把这局棋下完如何。”
听着徐阶喊自己的字号李旦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想必是张居正与徐阶通信时说的。
李旦盘腿坐下,就坐在了徐阶的对面,二人中间隔着棋盘,徐瑛与徐璠二人则是默默走到了父亲的身后。
此时小茶童进来给二人看茶,斟好茶后端着茶盘默默跑了出去,一出门便溜到门口迎客的小桥旁,对着另一位扎着揪揪的茶童道:
“里面气氛好古怪。”
“有甚古怪的,又不是第一次有人来看老爷了。”
“不是不是,老爷特意准备了棋盘,大少爷和三少爷站老爷身后,棋盘对面是刚来的那个人,看上去就像两军对垒似的。”
说起对垒,另一个茶童也来劲,遂接话道:
“那老爷这边三个人对人家一个是不是赖皮。”
“是有点赖皮…呸呸呸,你是哪边的,怎么能说老爷赖皮呢,被大少爷知道了小心罚掉你的晚饭。”
两个小童翘嘴,顾宪成不小心听在耳里,顿时也对里面的情况担忧起来。
顾宪成身子向里靠了靠,特意侧耳对向屋内,且听里面在说些什么。
嗒。
徐阶捻起一颗白棋落子,碰。
“曦沐,是你带海瑞来的?”
李旦捻起一颗黑子,也是应声而落,顶。
“禀徐师,算是弟子带来的,他曾在兴国主持过清田,算是适合的人选。”
徐阶落子,挡。
“曦沐觉得是怎么个合适法儿呢?”
李旦落子,拆。
“一是经验,再是刚正,此次新政是张师兄亲奏,陛下御批,半点水分不能有。”
徐阶,挤。
“那你知道海瑞曾做过应天巡抚吗?”
李旦,托。
“知道,弟子还知道海公与徐师家有过些过节。”
随即,徐阶的手迟滞片刻,他抬眼看向李旦,不发一语,手指尖再是落子,压。
李旦则是没有迟疑,接下一子,补。
这一手补恰到好处,补完这一手李旦右下角的黑子被征死棋,可却给了左下角一片的黑棋留下更多的生存空间,一时间局面居然更好。
“弟子用海公,正是因为海公的名声以及他与徐师您的过往。”
“徐师您在朝四十余年,虽无自居,但清流魁首之名已是属实,此时派任何一人来华亭,您无论配合还是不配合,都不合适。”
“若配合,其他官员的亲眷必会对徐师您指摘责备,未来或有报复也说不定;若不配合,如今朝廷国库空虚,清田之举已是大势,势成不可违,届时大雨倾盆,众人为粟,独徐家做伞呐。”
“唯有海刚峰出马,徐师才可借坡下驴,既不得罪众官,亦能顺应国策,似小损实为大谋。”
听了李旦一席话,身后的徐瑛不禁恍然,他侧目看向徐璠,眼见徐璠也是若有所思。
而眼前的徐阶,则仍是不动声色,他手插在棋盒里,视线紧盯着棋局。
“以退为进,曦沐这一手确实精妙,倒是将老夫给难住了。”
嗒,徐阶白棋落子,罩,子落在了未有激战的一侧。
“老三跟我说,你有件大事要与我商量。”
李旦,挂。
“我要办个钱庄,跟普通钱庄不一样的钱庄,我打算改其叫做银行。”
徐阶,小尖。
“这样的俗事,你跟我家老大去商量就是。”徐阶想了一下感觉不对劲,又是抬眼瞄向李旦,“你说这是大事?”
李旦,贴。
“是,我想办的这家银行,不以换钱换银为主业,主业是收人存款和放出借贷。”
“放出的借贷也非实钱,而是银票,持票者可到银行兑换现银或是等价物。”
徐阶想了想才落子,挡。
“不妥。”
轮到李旦落子,他手持黑子悬停半空,在棋盘上面半天没有落下。
“我的银行贷出利息是月利两分,还不上钱者也不轻易没收抵押物而是以续贷为主,此举的目的是为了存民活民。”
“什么?月利两分?”此时身后的徐璠一时没绷住,插了嘴进来,“这世道哪里还有两分的月利…”
“闭嘴。”徐阶没有回头,但是他只用了两个字就镇住了身后聒噪的徐璠。
片刻的闭眼假寐,徐阶说道:“我知道你在福建整顿了月港,现在也是颇有家资,胸怀万民是好事,但仅凭个人之力,势单力薄,成不了事的,况且这还是在松江,不是在你的福建。”
“徐师会错我意思了。”李旦摇头道,“曦沐就是个常人,还没到圣人境界,徐师可以把我刚才所说的银行看成是一笔生意。”
听了李旦的话,徐阶背后的徐璠忍俊不禁地摇头,随即对一旁的徐瑛道:“两分利那根本就是做善事。”
徐璠的话自有他的道理,如今这世道多的是月利六七分,偶尔碰见个月利十分的也不稀奇。
徐瑛没有回话,只是静静等待徐阶的反应。
徐阶抬手指了指棋盘,一张老脸笑起来沟壑纵横:
“来,下棋,曦沐,轮到你落子了。”
李旦没有犹豫,而是一子直接杀进了徐阶的腹地。
黑子落,打入。
徐阶见招拆招,白子,扳。
黑子,冲。
白子,碰。
黑子,断。
一时间,黑子如同潮水一般向白子的地盘发起猛攻。
徐阶抬头,看着李旦的棋路不禁捋须道:“曦沐啊,你应该知道我现在已经深居简出,不理俗事,若是生意的话,你与老大去谈吧。”
“禀徐师,确实是生意。”李旦也是抬眼,“但我只跟徐师你谈。”
徐阶脑袋很不明显地上下点了点,眉眼里不知怎的露出一丝笑意,他抬头看向自己的大儿子徐璠,说道:“听到没有老大,我这位老幺徒弟看不上你呐,他不跟你谈。”
徐璠一滞,面露尴尬地道:“儿子愚钝。”
“人家既然不愿跟你谈,那就你爹我来谈吧,带着老三出去,这盘棋且有着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