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书生意气（1/1）
“嗡。”
唐大器的脑袋如同被锤子敲了一般，瞬间停止了思考，这位七宝如意阁的老板低着头，眼睛变得空洞，额头上布满汗珠，嘴唇微微颤抖，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刚刚才站起来的身体又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无法控制地颤抖。
“我...我...”
磕巴了半天，秦难也没听到下一个字，就见他整个人僵硬的跪在地上，颤抖的身体诉说着他的紧张和恐惧。
而之前趾高气昂的唐止水，此刻面色呈现病态的苍白，秦难的话让她遭到了天子令之后的又一次重击，眼前一阵发黑，随即瘫软在地。
太阳已经悄悄探出了头，阳光撒在姐弟二人的身上却并没有让他们感觉到温暖，反而愈发寒冷，早就没了兴师问罪的想法，只想尽快将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唯一的希望便寄托在了秦怀身上，位居高位的男人眉头皱在了一起，这是他上任吏部尚书以来最大的难题，以往哪个官员会像这般撕破脸皮。
现在如果秦难动手，他不知道该不该阻拦，或者说如何阻拦，阻碍听天司办案已经是重罪，何况他这个不成器的小舅子还亲口威胁秦难，就算人家将他打杀在这里也合情合理，他眼前能用尚书的名头将此事压下，保他一命，可要闹到皇帝面前恐怕事情会一发不可收拾，说不好他和唐家也会受到牵连，况且他一点不觉得自己这个吏部尚书，会比秦难在天子心中的地位更高。
想到这里，手指已经紧紧地握成拳头，指甲抠在手掌中，一向从容不迫的秦怀竟有些力不从心，胸口处砰砰直跳。
但无论如何还是要争取一下。
“秦大人，此事您打算怎么处理？”
“哦？尚书大人想怎么处理？”
秦难看着男人微微低下的头颅，暗自叹了一口气，是个好官，可惜被唐家束缚了手脚。
“可否饶了大器一命？”
唐家姐弟此刻心已经提到了嗓子眼，生怕秦难不同意。
秦难手指轻轻敲打着剑鞘，不轻不重的冷哼了一声，“好，就如尚书大人所愿。”
听到这话秦怀非但没有高兴，反而将眉头皱的更紧，如此简单就让这个年轻男人松了口，不是好事。
眼神扫向地上的两人，眼里一片苍凉，只见唐家姐弟抱在一团，劫后余生般松了口气，脸上写满了欣喜。
目光转向秦难，恭敬的说道，“秦大人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秦难淡淡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个惩罚你们自己定吧，可如果让本官知道你们什么也没做，秦府和唐府的大门可就保不住了。”
“一定。”
“走吧。”
秦怀让唐家姐弟先行离去，自己留在原地没有动，似乎是还有话要说。
“尚书大人可还有什么事情吗？”
“想问下秦大人为何如此轻易放了唐大器。”
“尚书大人前来不就是为了这个结果吗，难道你不想让他安然无恙的回去？”
听到秦难有些揶揄的话，秦怀更加羞愧，“话是没错，只是有些不明白。”
“唐大器不是个罪无可恕之人，本官也没有那么嗜杀，而且他还是尚书大人的小舅子，我没必要非得站在你的对立面。”
“这似乎跟我了解到的秦大人有些不同。”
秦难微笑道，“尚书大人正值壮年，眼睛还算清明，没必要从别人的口中了解我，任何人或事，还是需要自己去看的。”
“受教了，秦大人还有案子，在下先行告退。”
从秦怀来到此地一直自称是我或者在下，俨然是故意低了秦难一头，似乎是早就明白了秦难的身份，明白他和皇帝的关系不是民间说的那般。
“尚书大人莫急，本官还有一事要说。”
“请讲。”
所有新上任的官员都是经过萧天行精挑细选的，尤其是秦怀，对他的评价，曾经的皇帝只说了五个字：心中有百姓。
谈及他的能力时，则说到秦怀就如同被束缚住的猛虎，一朝得到自由，便可遨游于天下。
只是这束缚不是捕兽夹和笼网，而是心结。
秦难笑了一下，淡然道，“本来这话不应该我来说，但奈何秦难心里藏不住话，不吐不快。”
秦怀听到也是微微一笑，能破得了这么多大案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心思浅显之辈，看来秦难是想对自己说些心里话。
“尚书大人是个好官也有能力，如此年纪便做到了这个位置，日后再进一步走到文官首也不是不可能，不过唐家...”
说到这里秦难停了一下，没有继续往下说，看着秦怀的反应，果然眼前之人的眸子暗了暗。
“看来尚书大人也明白，唐家之前可能对你有些帮助，但在我看来无非是雪中送炭而已，你能到这个位置还是凭借自己，即使没有唐家就算晚几年结果还是一样，但是以后唐家不仅对你毫无帮助，还会像今天这样扯你后腿，如此看来你还不如娶个平常百姓。”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互相看着对方，秦怀率先叹了一口气，仰头看着天空，看来这个尚书大人日子过得也并不好。
“唐太傅什么样我不了解也不好评价，但就唐家姐弟来说，说他们一声蠢也不为过，唐止水前段日子因为口角之事闹到京兆府，把大小官员骂的狗血喷头，郁之寒看在你的面子上一忍再忍，唐大器七宝如意阁低收高卖，虽说这行当全凭手眼，可也不能太昧良心，百姓中早已经骂声一片，你也应该知道，这只是我听说的，我不了解的诸如此类，应该还有不少吧。”
秦怀闭上眼睛点点头，“秦大人所说不错，的确唐家借着我的名义干了不少荒唐事，这些年我一步步高升，唐家也越发膨胀。”
“秦难不是嚼舌头的人，说这些话只是觉得你是个好官，你的精力不应该浪费他们身上，而是应该多为大魏百姓做些事。”
秦难看着男人的挣扎的模样。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咚咚咚咚。”
这四句话就像是响鼓在秦怀的心间炸开，他似乎是觉得忘记了什么，又似乎是把这些年丢掉的都想起来了，嘴里不停的喃喃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当初那个寒门书生豪情万丈，一步一步走到了吏部尚书的位置，不知什么时候，他心中天下苍生的比例越来越少，反倒是蝇营狗苟越来越多，唐家也从当初的助力变成了绊脚石，让他每走一步都觉得艰难了许多。
可能自己是好官，但却做的不够多，远远不够，可自己明明能做的更多啊。
家已然变成了束缚，每日回家都是秦怀最不愿意面对的时刻。
“老爷，你看我这耳环好不好看？”
“老爷，听说明日大器那里又进了一批首饰。”
“老爷，陪我去看戏可好...”
他也曾记得唐止水是个知书达理，温柔如水的女子，不然他也不会将她娶进门，现在则变成了只知攀比的中年妇女，家中生意也一概不打理，整日无所事事，难道这一切真的是因为他步步高升的原因吗？
到现在，时不时唐家的七大姑八大姨也来到府里，总有没完没了的事情求他。
更何况还有个不成器的小舅子，频频给自己捅娄子。
上任这一年来，他还和左侍郎时一样，没有丝毫改变，工作上兢兢业业，可比起上任的其他官员没有做出任何值得骄傲的成绩。
往远了说，他都不知道为何皇帝会让他坐上这个位置，吏部尚书六部之首，掌握着人事豁免权，可以说几乎所有官员的仕途都攥在了他的手里。
但此刻，自己藏在心里的话，被秦难翻了出来，也叫醒了自己沉寂多年的心。
这位吏部尚书长呼出一口气，朝着秦难深深鞠了一躬，再抬起头，一对眸子里熠熠生辉，脸上流露出一丝喜悦。
秦难知道这个曾经的寒门书生找回了自己，大魏再添一名为国为民的好官。
“秦怀，受教了。”
“尚书大人客气了。”
秦怀点点头，二话没说转身离去，背脊挺拔，脚步有力。
天下先忧迟虑己,书生义气溢浑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