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心之泪（1/1）

胸中突然传来难忍的剧痛，仿佛生剮骨血，强烈的痛楚过后，变为强劲有力的跳动。

明明应该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

是这么久以来，都未曾有过的心跳。

是她新生的心脏。

从这心脏里瞬间涌来的，是她对傅霖多少日渐积累、又如惊涛骇浪席卷而来的喜欢。她从没有心、从尚还不明白，不完全了解时就开始珍藏的这份情意，如今真真正正攒了满腔，真真正正填满了心房，让她明了，却又随着傅霖的死，一同消失而灰飞烟灭了。

她闭上眼，什么也感受不到，一颗心好像已经随着傅霖一同死去，化作一片寂灭虚无，这心中最终只剩下恨来让她品尝。

这颗心不再是魔族的心，而是饱含爱恨而生的心，可此刻，它却如同被揪紧，被撕裂般疼痛。

十六年来，从小到大，她忍过多少次痛，最痛不过就是挖心与废经脉，可那样的感受都比不上此刻，她好像从没这样疼过。

她伤口好疼，被无相冥火灼过的手疼，心脏也疼，浑身都疼……可她连一点痛呼的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张嘴，泄出的只有不成型的哽咽，声音那样小，那样无助。

轻云哭不出声音，也再哭不出眼泪，她睁开眼，片刻后，眼中竟缓缓流出了两行嫣红的血，那红色的血替代了她的泪，从她脸边滴滴答答地落下，染红了她的面庞。

那双傅霖曾经最喜欢的、每每看向自己时、都像化开的蜜糖一样温暖的琥珀色眼眸，如今，被血色一点点染得猩红，再也回不到最初的颜色。

轻云唇边溢出血，低声说：“师尊，对不起……是我，是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是我害了你，是我天生不祥，是我为你招来灾祸……”

为什么，明明已经竭力避让，明明已经为兄长死过一次，就算活下来，也放弃了回魔宫……她明明放弃了过去的一切，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她，为什么非要置她于死地。

她再说不出话，血泪如断线的珠子落下。

胸中疼痛还未散去，周身开始泛出同样的痛楚，浑身都像被撕裂了一样，像被千刀万剐，如今，连弯腰跪着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整个人匍匐在地。

她倒在傅霖彻底消失的地方，脸就贴在傅霖先前躺着的位置，却连一点属于傅霖的痕迹都碰不到，这里连一点灰烬都没有，连一丝气味也寻不到。

轻云再度睁眼，看向前方，逆着光看见了一把剑，一把斜插在不远处地上的剑，银白色的剑柄，血红色的剑刃，剑柄尾端原本挂着的那枚血红色的玉珠流苏吊坠已经不见，也没有剑鞘，不知剑鞘去了何处。

于是她一点一点，爬向那把剑。

她知道，那是恨生。

“是我错了，是我连累了你……师尊，对不起，是我……是我…错了……”

“对不起……对…对不起……”

傅霖曾经最不愿听见这三个字。

她一边爬，一边固执的向在她眼前灰飞烟灭的人认错，可那个人再也无法摸着她的头、笑着说一句“没事，没关系”。

轻云爬到恨生面前，用尽气力将它抽出，她怀中紧紧抱着剑，面上淌着血，却哭不出声音。

因为抱得太紧，剑锋划破衣裳，划伤血肉，她肩头的伤还未愈，与如今胸前的比起来，竟然算是最轻的了。

她伤痕累累，满身血污，即使如此也不肯放开，就那么抱着它，仿佛抱着它就是抱着傅霖一般，不愿松手。

轻云仰面躺在地上，咬着牙呜咽，血泪落入发间，消失不见，整个人慢慢的发起抖来。

如果她不是魔族二殿下，如果她不是魔族，而是魔族最看不起的凡人，和魔族一点关系没有，或者，只是一个普通人……傅霖就不会死。

可这世间没有如果。

预言或许是对的，她就是煞星，她天生就是不祥之人，和她有关系的都会不得好死，未曾谋面的娘亲是一个，待她那样好的傅霖也是一个。

她们都死了，什么也没剩下。

十六年前，娘亲死了，她什么也不懂，十六年后，师尊死了，她终于明白了恨。

恨原来是这样的感觉，整个人好像被那股情绪吞噬，身体的每一寸血肉都好像在燃烧，在咆哮，在被万虫啃咬。她想尖叫，却只能失声哽咽，她想号哭，却只能流出血泪，蜷缩着颤抖。她被这铺天盖地的痛苦束缚着，仇恨从心脏的位置蔓延，织成锁链，将她禁锢，她挣不开，逃不掉，连呼吸都如同刀割。

恨。

她恨透了，恨透了魔宫的赶尽杀绝，恨透了冷血无情的父兄，也恨透了这天道不公。

她恨旁人，也恨自己。

从来没有这么恨过，从来没有这么悲伤，愤怒，绝望过。甚至想着，如果自己也随师尊一同死了是不是会更好，这样就不必感受这样的痛苦。

可她脑子里却无比清晰的回荡着傅霖最后说过的话。

【我，我不会离开你，你要信我……一定要信我，我会去找你……轻云，你要躲起来，你不能死，不准死……你要活着，你不能死……你不要死……】

傅霖不让她死，她不能死。傅霖要她信，她必须信。

她不能死。

绝不能就这么死了，她如果死了，师尊会找不到她的。

轻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她在被淹没的仇恨中挣扎喘息，在被冲昏的愤怒中保持清醒，她双目赤红，琥珀色的眸变成了血红色的眸，此刻好似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

眼中血泪不止，不停从脸边坠落，泪的红与她右眼角下的红色泪痣彻底融为一体。

好恨。

“我不能死，我不能死……”她咬牙喃喃着。

满面泪痕与血渍重叠，她挣扎着，一手紧抱着剑，一手撑在地上，弓起身子，要从地面上爬起来，本就残破不堪的手掌再度冒出了血，周身传来阵阵钻心的疼，可与她此刻心脏的痛比起来，几乎可以省略不计。

轻云的红眸里燃着火，那是毫不掩饰的恨，她唇边溢血，喃喃自语：“我要活着，我不能死……我要……我要，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们！！！”

她声嘶力竭地吼了出来：“梵、嘲、风！！！”

轻云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没能爬起，又摔回地上，嘴里也呛出大口大口的血来。

每说一句话，每动一下，四肢百骸、五脏六腑就好似搅在一起、似凌迟般疼痛，可她却不管不顾。因为爬不起来，就那么自暴自弃地倒在地上，抱着剑，嘶声咆哮着，像被彻底激怒的野兽。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们！我要……我要让他们后悔……让他们全都……全都付出代价……”

既是咆哮，又是呜咽。像是野兽，却更像是困兽。

曾经她失了心脏，胸腔内空空荡荡，却有一人愿意填补，予她温暖；如今她再度拥有了心，那颗心就在她胸中跳动着，无比鲜活，她却感受不到半分温暖。

她眼前曾有一束光，如今这光熄灭了，再也看不见。

她的星辰就此坠落。

——傅霖。

此后，她将一直被困在这个名字里。

.

彻底失去意识之前，轻云恍然如梦地想起那个午后，山洞里的那段对话。

那时，她用手掌感受着傅霖的心跳，傅霖在她面前露出温柔的神情，唇边是若有若无的笑意。

那张并不惊艳、并不出众的脸，落在她的眼中，却好像带着光，带着暖，比过了这世上的任何人。

那时，傅霖微垂着眸，温和又轻声地说。

——等你再大一点。

轻云的眼角悄然涌出一滴泪，却不是红色的血泪。

——等你长大，我就告诉你。

泪珠缓缓划过她的脸，就好像傅霖用手轻轻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