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痴凉月色（1/1）

第十一章

孟劫安看着面前萧然一堵大门，似有几丈高，上面的辅首衔环闪闪发着光。

本来钟燮欲要继续向前走去，被她一把拽住了，不然生生撞到了门上，“莫要再往前去了，前面有一堵大门。”

听到她这么说，钟燮乖乖地停了下来。他另一只手向前方摸寻着，迷迷茫茫间摸到了门。他欲要推门而入，却发现这门坚挺得如铜墙铁壁，令人几乎根本难以推动丝毫。

他再一次尝试推门，却仍不松下孟劫安的手，于是反而以自己的身体去撞门了。

以蛮力是不可能将那门生生撞开的，于是孟劫安制止他道：“别再撞了，这门即便是你把自己撞坏了，这门都不会被撞开的。”

漆黑里，钟燮看不到孟劫安有些焦灼的神色。

听到孟劫安的话，他便停下了。

孟劫安伸出手握住那门上的衔环扣了扣门，刚没铛铛两声，那大门却施施然自己敞开了。

门前一片幽幽昏暗，门后却是殿宇巍峨，凶神恶煞的神相摩肩接踵，犹如来到天地山崖间，那里的喧嚣声此起彼伏，像是猿啼空谷。待孟劫安和钟燮进一步仔细看来，里面黑色的游魂闪回，大概是精怪妖魔在放纵地嚎叫。

一个游魂擦过孟劫安的面前，惊得她向后踉跄退了两步。钟燮瞬时举起剑来抵挡在她面前，眼神凝厉着，有噬魂的锐气。

她看了看他，不由得被他的凶狠惊讶到了。她轻声在他耳边说，“放松点，不用为我那么紧张，”她声音又低了低，“如果我们打不过，就先不要打，走为上计。”她笑了笑。

钟燮听她笑了一下，便也稍微平缓了神色，回过头冲她笑了笑，“本王说过，臣是郡主万劫不复的死士。”他眼神清泠，微微蹙起的眉头，和那细细上扬的嘴角，都惹人动容无比。

“就算我有事，也断不会让你有事。”

他嘴巴张合，后面又说了几句话，但是孟劫安却已然听不清了，目光在他神色里悄然涣散了开来。

“劫安姑娘...”

“劫安姑娘...”

这幽幽荡荡的声音此消彼长。

随着声音张望过去却是看不到任何一个人，只看到一些微弱的光闪着，时而是猩红，时而是幽绿，在他们二人面前迷离惝恍。

“你来了——”

那尖刺的声音扎入孟劫安和钟燮的耳朵里。

孟劫安循声猛地一回头，大喊“谁在此？！”

她举起那短短的匕首，气势却丝毫没减弱。

在她喊出话后，霎时之间，一些小妖小精怪便纷纷现了身，零零散散地站在她的前方，将她和钟燮似乎围了一周。

“何不尊敬劫安小姐和太子殿下？！”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声音悠扬传来，众恶类纷纷让出了一条道来，只见缓缓走来的却是方才在地界外所遇到的魔王若娑。

孟劫安和钟燮见到他睁大了双目，明明方才将他杀了，他却怎么俨然完好无损地站在此处，像是不曾受过一丝伤害。

“好久不见了，劫安小姐、太子殿下......”

若娑抬起眸来，那双瞳却像是黑得深不见底，血脉在他的眼里张弛着，他只是浅浅地笑着。

“好奇怎么方才杀了我，我却站在这里？”他替孟劫安和钟燮主动问出来。

他仰头嗤笑了一下，接着幽幽说道，“方才我为何如此不惧劫安小姐，是因为界外是本座的分身，倘若我不死，你们便休想穿梭光限来到地界。”

他整理着手中的衣袖，显得平淡自若，接着将手背过身去。

“可是...本座不能让你们白白杀死我啊...哪怕只是我的分身，我也是会感到痛的......”他满目凄厉，佯装委屈。

“你果然是戏耍，莫要废话，将本王的仙圣都交出来！”钟燮抬起剑，以剑抵着若娑的脖子喊道。

他轻轻推却，却是推不动的，但也只是淡然笑着回复道，“同样的死法，太子和劫安小姐是想让本座经历两次吗？”

他瞳孔瞬缩，暗昧的红光变得明亮，怒腔一句，“即刻缚之——”

话音未落，钟燮和孟劫安便一起被那群精怪妖魔以恶蔓缠了起来，吊在山崖上，崖旁便是若娑殿。

抬头，面前便是峰峦绵亘，一眼弥望的苍翠葱郁，只不过一直是昏沉的天幕。

孟劫安一头乌黑的发披落下来，在苍白的月光下照得更加冷冽。

若娑坐在那玉椅上，望着崖山二人，却只在孟劫安身上停留。

今夜月色，越发痴凉了。

钟燮仍忧心忡忡地扭头望着她，在半明半昧的月光里，他看得孟劫安一袭长发——他从未见她这般模样——不曾说道，她的眼是妩柔地微扬，像是月边轻飘的一朵纤云。

但她眼神却冷冽又坚韧，在长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清厉了。

孟劫安也回头看向钟燮，钟燮被那群精怪妖魔们已然扒得衣不蔽体，堂而皇之地袒露着胸膛。

钟燮本就精壮，只是孟劫安也从未见过他原来是一身如此虬实的肌肉。于是她不好意思回头看他，但却恍然看到，钟燮的另一侧却满是斑驳的淤青。

想来是刚才他撞这地界大门时过于用力，将这身体的另一侧撞得青红相接，有的地方甚至似乎是被咬过，欲要洇出血来。

她皱起了眉，钟燮便知道她定是看到自己撞门的那一侧了。于是将另一侧身子向后撤了撤，不想让她看得清楚。

“本座就说过，太子殿下好身手，这地界大门九九八十一块骷髅门钉，密密麻麻铺满了整个大门，这骷髅甚至还会咬人。莫说人，我们这儿的骷髅，见了没有神力的落魄太子，便也是咬的......”

若娑凝厉地望着钟燮，讥笑道。

“见太子殿下有如此的耐受力，本座今日当一把太子你的诫命使者，让你体会体会驭魔鞭的痛感，过了驭魔鞭这一关，也算是太子诫了半条命吧？”

没等若娑话毕，那些妖精便以一团团鬼火，游荡在孟劫安和钟燮的附近。那驭魔鞭却是隐形的，钟燮根本看不到，躲无可躲。

孟劫安却能够真真切切地看着那长鞭粗粝，磨糙的边沿是锋利的骨针小刺，排齿一般整齐。那一团团鬼火扬起长鞭，沉重地一次又一次打在他身上。

孟劫安想替他挡一下，却被钟燮撞开了，他正对着孟劫安，令那长鞭肆意地挥舞在他的背上，皮肉绽开，殷红的血不断地流下。

他们将钟燮滴下的血收集到一个鼎炉里，那鼎上焚香，各类香火都燃烧着，不分大小排序，凌乱的排放，只留中间一圆口来存留他的血液。

看着他的血不停流，却又无能为力，孟劫安双眼通红，凄然地凝望着钟燮，惨白的月光打在她的脸上，两行泪垂垂地落下。

她不敢直盯着他那后背，却也不忍看他痛苦不堪的面容。她不想让钟燮再因为她的哭泣而更加痛苦，于是她忍声哽咽，努住满眶的泪水。

钟燮切齿忍着疼痛，下颌紧绷着，见孟劫安泛红的鼻头和垂泪，便吃力地伸出他那双青筋突出的手来，捧住她的脸，轻轻地替她擦去泪痕。

“劫安姐姐，莫要哭了，你哭红了鼻子，我该也想哭了。”

他轻轻笑着，头却是昏沉地抬着。

“真是感谢太子殿下，让本座如此不费力地便收集到金圣元气。”若娑邪然一笑。

“若娑！我求你停下......”孟劫安此时的双眼已然变得血丝布满，像是腥红的夜色。

若娑敛了敛衣摆，云淡风轻道，“劫安小姐，请问你的请求，对本座来说有何益处吗？”

孟劫安猜测到，她自己不过一介凡人，这若娑却迟迟没有对她动手，更没有将她视如草芥直接斩杀，更何况他先前在地界狱门前说了那样一番奇怪的话，自己身上定是有什么端倪。

“我什么也不是，但是钟燮是圣龙洪太子，你们伤害他，只会给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但是，你们杀了我却也是能收集到人界元气的，毕竟这二界上上下下，只有我一人是人类。”

“劫安姐姐，你莫要小瞧本王，这点疼痛我还是受得住的！休得替我偿还！”

钟燮本忍着痛意却也没有一丝泪来，看孟劫安要替他求情，他却红了双眼了。

孟劫安没有看向钟燮，她缓缓抬起狰厉的双眼，看着若娑，冷意似炼狱。

“你若不杀，我便替你自刎——”她高喊一声，便拿匕首捅向自己。

捅去之际，钟燮便疾速以蛮力撞开了她，将那短匕首撞掉了。

他喘了一口长气，声线隐隐颤抖地说，“劫安姐姐，莫要再做傻事了。既是冲本太子来的，便由本太子一人受着。”

孟劫安的泪水在双眸里攒动，如断了线一般，直直地坠下了。

只有她知道，方才匕首掉落，并不完全是因为钟燮以迅雷之际撞开了她，她感受到了，她手上方才分明是有一股隐隐的力量将她的手打去。

她抬头看。若娑却神色也流露出一些慌乱，即使他显现得镇定。

趁众类皆没有缓过神来，孟劫安便用尽全力朝钟燮的方向一倾，便被那长鞭甩打到。

“啊————”她一声凄厉，在空谷回荡。

凡胎肉体不比神灵之躯。钟燮即便是失去神力的太子，便也是神躯，更何况修炼得精壮，这凡人所受的痛感定是百倍更深。

于是那一鞭下去，孟劫安就绽开了皮肉来，淌出殷殷的血来，在若玉般皎洁的肌肤下，那血显得更加骇人和残忍。

钟燮见此状，一整个罩在她的身上，像是铁壁铜墙一般，将她紧紧裹围，那恶蔓缠绕得他的脖子，勒得更紧了，那长鞭也还在抽打着。

“若娑，本王非杀了你不可————！”

钟燮扭头凝厉着若娑，声嘶力竭地冲天呐喊道。

孟劫安的一滴血流去，流到了那方鼎里。

那天摇摇欲颤，本是林立的山端，却也晃动了起来。那干涸的大地，直接生生劈裂出纹路来。

一道浑天紫雷闪过，冥冥一声传来。

“谁在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