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花开堪折直须折（1/1）

【第三十八章】

孟劫安怔怔地站在原地，额上的汗混着泪水无言地流了下来，她看着一片灿烂的云端，茫茫地照耀着大地。

崇燐从怀中掏出一只丝绢手帕来，那是他提前专门为孟劫安备下地。孟劫安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用胳膊揩去了脸上的泪水。

此时她的胸口隐隐作痛，她知是那枚银簪，便熟练地将那银簪掏出了。

那银簪上的菊花，又喑哑地落下来了几瓣，此时那越发黯淡的菊花，只剩下一瓣了。

孟劫安此时恍悟，菊花掉一瓣，气数便尽一回。他们连夜从草原赶到这里，一路上几乎马不停蹄，翻山越岭，一座座山，一道道河，长公主知自己气数将尽，却从未言说。

她眼中噙着泪，接着挖土了，什么都没说，连哽咽的哭声都未曾发出一丝来。

崇燐见她此状，也不忍颓唐，一股陌生的熟悉感袭涌过来，枯骨，落红，在他眼前回闪。他也红了眼，埋头接着挖那祭祀坑去，大力地将那泥土都迅速地刨开。

那土中还掺杂着许多的炭灰，像是未燃尽的木炭块随意砍断了扔在其中。方才崇燐不过是挖出了一个头颅骨，接着他们零零碎碎地挖出了许多细小的骨块，分不清是人是兽的。明明晴日高阳下的漠北土冈是灼人的，然而他们挖着这些，直令孟劫安和崇燐寒意森森。

将那一层厚厚的灰土几乎挖完后，一层暗红色的土浮出面来。漠北的风大，吹得那朱砂粉扬起，刮在了孟劫安和崇燐的脸上以及衣袍上。

那层朱砂粉并不厚，于是风一吹，便露出了一项人头顶，乌黑的发丝混着土，已经粘连在一块儿了，脏兮兮的。

孟劫安停滞住了，不继续往下挖了。

崇燐见她挖出了一项人头，便也停下了挖土的动作，看着孟劫安发怔。

二人皆有些惧怕，那灰黄的土里冒出一顶黑森森的头颅，那具尸体的面部，四肢，皆深埋在土里。

天瞬间阴沉下来了，光很快被云层蒙住，那云翳厚得不给太阳留下丝毫的余地。渡鸦四散，胡乱地飞过。

“劫安，要不要继续挖？看起来要下雨了。”崇燐忧心忡忡地望着孟劫安，知她此时定是犹疑和痛心。

不料孟劫安却缓缓抬起眼，说，“我答应过姐姐的，挖。”

崇燐于是走到她身侧，帮她一起挖那片已经露出人头的土地。

他们尽量地不以铲子抵碰到那具人头，小心翼翼地挖着。片刻后，那颗人头几乎露出了整个头顶，孟劫安彻底地哭出声来。

原来那颗人头完整的浮现后，在脏乱的发髻上，插着折断的菊花簪。

那是长公主的尸体。

“劫安，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闻声回头，却不见一人踪迹。

崇燐也看见了那尸体头上的菊花簪，便对孟劫安说，“劫安，我来挖吧，待我挖出后你再来吧......”

孟劫安摇了摇头，只接着挖着，泪却不停地往外流个不止。

他们刨开了几乎那一层的祭祀坑，长公主的尸体或许是因为在偏僻的土冈下，祭祀坑修建得很平整深厚，而不曾收到一丝的破坏和腐损。

只见长公主平静地闭着眼，一把象牙制成的笄生生地穿刺过她的喉咙，也许最后一刻视死如归。她嘴角微微扬起，全身用麻绳捆绑着，素白色的袍子上落下了泥土。她侧身蜷缩在坑东壁，朝东方跪拜。

身旁是大量成捆的丝线麻线，还有丝绸和麻布，还有一些陶鬲，四散在她的周围。

孟劫安怔怔地看着长公主的尸体，霎时大脑一片空白，她浑身颤栗着。

她几乎很少惧怕什么，地界的驭魂鞭，王室的威胁，她都淡然，但是看到长公主的尸体，她突然涌起一股当初自己在藏书阁之时被土掩埋的回忆，那泥土厚得令她窒息，她喘不过气来。

她在死亡前的最后一刻，究竟是如何地绝望？孟劫安丝毫不敢去想。

崇燐在中央处挖出了一座青铜鼎来，那鼎以洁白的丝绸包裹着，四周的铜爵、铜斝错落有致地摆着。

他向孟劫安看去，而孟劫安却怔然地看着那青铜鼎，鼎上是一堆她看不懂的文字，那并非漠北文字，但是那鼎上的字却隐隐地飘了起来，发着微弱的光。

她随着那光看去，疾速地飘逸到了长公主喉咙处被插去的那把象牙笄。那笄开始发出灵隐的光来，牵引着孟劫安的魂魄向尸体走近。

她无故地睁大了眼睛，看向去那把象牙笄，原来那象牙笄上也篆刻着文字，和那鼎上的文字相同，她看不懂，认不得，却脑中一个声音轰隆隆地回响着，似空谷那般：

「入魂笄，永世不能超生。拜者，以永世助王之社稷。拔其笄，天下为之散。其披服者，则履其血肉髓骨，跨山河之巅。」

冥冥地吟诵声不绝地传来，由远至近，在孟劫安的耳边动荡，那声音欲要填满了她整个大脑，以至于她的魂魄。

她的头欲裂，紧紧抱住了头，浑身上下几乎动弹不得，全身的每一寸都要被麻痹崩塌了。

崇燐见她此状，急忙跑过来，将她扶住。

“劫安，你怎么了？”他惊疑慌乱地问着，

孟劫安不受控地伸出了手，将那插在长公主喉里的发着光的象牙笄，一把拽了出来。

那象牙笄被抻出一瞬，光便消失了。孟劫安也昏倒在了崇燐的怀里，没有了一丝气力，似一滩枯骨。

这时，跪着的长公主的尸体猛然睁开了双眼，倒吸了一气，呛住了喉咙，一下子咳出了海贝玉珠，那海贝和玉珠泠泠地坠地，滚动到了昏倒的孟劫安脚前。

崇燐惊起，紧紧抱着孟劫安弹跳了起来，向后撤退了几大步。

只见那回魂的长公主，缓缓睁开了眼睛，呆滞地看向前方去，似乎是在适应这双眼睛，她迷离地朝崇燐看去。他一手紧紧怀抱着孟劫安，一手从刀鞘中抽出一把长青铜剑来，惊恐地望去。

那长公主仍跪着，转了转头，她的骨骼硌叮作响，脆生生的声音在祭祀坑内此起彼伏地响起。

她又忽地将头转了过来，冷冷地对崇燐说道：“将我身上的麻绳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