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孟冬黎2（1/1）

牛车进了北浪口唯一的城，说是城，其实还没有普定城的一个镇热闹，又靠近河边，所以二月天里街道上有水的地方还结着冰。

车辙从上边碾过去能听到咔咔声，空气干燥，冷风刺骨。

孟常从一个白人生生冻成了紫人，路人有心想买老汉的柴，看见车上这么个半死不活的人，转身就走，多待一秒都是晦气。

第三泼人转身就走后孟常向老汉道歉：“对不起。”

“哪的话，上街打铁是一天，时间长着呢，对了，我记得这边有个孟堂来的，我送你过去吧。你去向他们求助，说不定能走的快点路上还有人照顾，不至于拖延耽搁治疗。

你也别自责，这年头谁还不是苟活，我都一把年纪了，该享福该受罪，都走了个遍，你还年轻。”

老汉把人送到孟堂，孟常没钱，只给了他一只铜制风铃，街上几文钱就可以买到那种。

“姑娘可是来看眼睛的？”小厮推荐道，“我们这里也有大夫，虽然不比孟大夫厉害，却也不赖，不然我帮你叫掌柜的出来看看？”

“不麻烦了。”孟常问他，“可以借我点银两吗？我想去渡湾，回头一定来还钱。”

“姑娘说的哪里话，你想去渡湾，可以直接说啊，你一个人去多不方便，我们可以送你过去，当然，要是你执意要一个人去，也是可以的。”

孟常：“……？”

这……药堂什么时候服务这么到位了？

“北浪口的药堂，这么好说话的吗？”

小厮笑了：“可不止北浪口，现在整个溪州百分之八十九的药堂，都这么好说话。”

孟常：“……”

小厮：“你放心，不是骗人的，也不会敲诈勒索。我这就给你准备马车去。”

“我可以问一下为什么吗？”

“这你可要感谢孟家大女儿了。这孟大夫啊，积善行德半辈子，到处开药堂，就为了给自家女儿铺路，结果没用上。

孟大夫此前发话，谁能找到他女儿，就带着名下所有药堂归属人家，这不，桑葚的三公子闻人说不仅找到了，还把人给带出来，虽然最后还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但孟大夫向来一言九鼎。

我们这些人呢，要么就是混口饭吃，要么就是欠人家恩情，不管哪一种，在人家手底下做事，人家让怎么做，就怎么做喽。

要我说闻人家这回是真的血赚，孟堂啊，不仅有起死回生孟青扬坐镇，连妙手回春孟凡心也在，孟家大多数大夫都在里边，你知道溪州有多少个孟堂吗？

三百家！这还只是在赚钱的，那些随缘设立的没有正式大夫坐诊的还没算进来，不然高低得有四百多。

怎么说呢，韩长老当年说孟常此人是大富大贵的命，真没说错。虽然她自己没有大富大贵，也没有找一个大富大贵的夫家，但是有个靠谱的老爹啊。

孟青扬为了不让自家女儿被世人嘲笑，凭借着自己的实力用了二十多年时间，愣是给她整了个富贵家庭出来。

她要是想在溪州横着走也是没问题的。就是这人太低调，从来也没见她横过，要不怎么说医学世家的人呢，跟我们这些人就是不一样。”

大富大贵懂事理的医学世家女孟常：“…………………………”

我特么要是知道我爹这么牛，岂止横行溪州，我能嚣张到南江去。

问题是，我不知道啊！！！

是真的真的真的，一点点点点点都不知道。

她只知道她老爹每天都在做活菩萨，说自己很穷，背着个药箱跑很远很远的地方去给人家看病，有求必应，为此忽略了自家女儿，让她长成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孟家笑话。

她娘也没说过，她一直以为孟堂，是因为孟家大夫多，名声好，所以这么叫，她一直以为，孟家这么多大夫，除了同姓，都是自己干自己的。

所以她辛辛苦苦挣钱存钱为了给老爹雇一辆马车，开一个属于自己的孟堂，就希望老爹不用有求必应风雨无阻到处跑……感情，他爹跑是因为喜欢跑？

孟常花了很大力气才消化这个事实——她这二十多年的努力，还不及他爹千分之一。

自闭！

她自闭着被孟堂的小厮送上马车，终于享受了一回话本中富家千金出门随时有人跟着悉心照料的感觉。

是真的爽。

……

二月初四孟常生日，天朗气清，就是风有点冷，孟常的坟上泥土还新鲜着，胡纳在坟边坐了一天，坟前放着寿面，孟轲乖乖待在娘亲身边，表情茫然，却乖到不像个小孩。

“才二月，桑葚还没结果，不然娘就给你带桑葚来了……家里也没什么东西，你将就着吃点……有空了，就回来看看娘亲……你也别怪你爹不来看你，他这人就这样，其实他心里也不好受……院子里药还没收，今天就陪你到这，改天娘再来看你……你要好好的。”

胡纳前脚刚走，白桦后脚就从树后面出来，盘腿坐在坟前，像以前每一个孟常任务回来后的日子，他们就会无聊的对坐，什么也不干。

那估计是老妈子最清净的时刻，但凡有点任务，他不是要忙前忙后的给她准备钱就是担心她又干出什么大事来，毕竟某些人有时候真的很叫人头疼。

也不知坐了多久，他才说：“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然后又等了许久，“云驿如今很好，你爹一下子帮你少走了几十年弯路。可是里面只有我一个废物了，挺孤独的……”

他们两个能成为搭档，也算是废物相投，两个都是废物，孟常废物但是符还可以，他不一样，他有经商的头脑，但是武力不行。

在溪州，经商头脑大概是最鸡肋的能力，因为除了普定城和南水，别的地方都是自产自销，他没有用武之地。

两个有用武之地的地方就是普定和南水，他不敢去。

孟常有符护身，又比他大了八岁。

他被欺负的那段日子里正是孟常一个人到处找任务的时候，他看着她累成狗，却还在坚持，自告奋勇找到她，说：“我们合作吧，我给你找任务，你来做，钱我们二八分。我可以给你安排好行程。”

对于那个时候的他们来说，无论是钱还是灵石，都是稀缺资源，谁也不想把自己拿命换来的东西分人。

况且这种合作分成法，他其实是占了便宜的，因为任务都是在白起院找，他顶多跑跑腿。

于是他很认真的发誓：“我会很努力展现自己价值的。”

孟常怕麻烦，包括跑腿找任务这种零零碎碎的小事，所以答应了。

起初他能做的并不多，随便来个搭档都可以把她拉走，因为谁都比他强。

可是孟常太懒，还怕她爹，她爹说做人要专一，不能三心二意，她就真的不三心二意。

靠着她的接济，他总算活下来。

他也没食言，后来他甚至能在宗门给她找到任务，成了消息最灵通的百事通。

孟常能有二百两，他也差不到哪儿去，他其实也有一百八十两。

可是他不想一直这样，他想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享受一把书里说的一次能来几百两的感觉。

当然，不能赚钱，能出去也可以，如果他可以出去，姐夫家的人也不会笑话他，因为离开溪州这件事本身就很难。

于是他谋划线路，孟常也是真的敢做，他们尝试过二十多种办法。

现在他最后悔的是让孟常上了沧轩派的云舟，如果没有那一次，他们会很慢，但至少不会得罪千山。

也后悔让她去沧轩派偷云舟的阵法符文，那样她也不会被带走，关这么多天，他就不会因为忙着找人错过河神封印松动的消息。

那样他们会慢一点，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成功，但是他们可以搭档一辈子。

而不是留他一个废物。

是他太冒进，她太信任他。

他想说对不起，想把心里话告诉她，又觉得她肯定不爱听，干脆不说。

“我去别处走走，以后要是有时间了再回来看你，要是没时间回来，就在别处给你烧点纸，你这么能跑，自己跑过去拿一下。”

他往坟上放了二两银子，起身拍拍灰，故作轻松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还指望你能带我出溪州，如今不可能了……

那换我代你多去溪州各地走走，都是走，差别不大，你不爱去也没办法，我就这点能力。”

“走了。”

……

孟常到达渡湾是在三天后，这一路上小厮可周到了，亲自把人送到了新渡湾孟堂才离开。

渡湾原本也是好几个小镇，渡口那边的镇子被大水冲走了，他们就转移到山的另一边，也是渡湾，由于之前的人都搬过来，就显得有点拥挤，有些还住在临时搭建的木头房里。

不变的是孟堂，这边也有孟堂，可惜云驿没有了。

她特意问小厮：“知道白桦吗？”

小厮说：“是渡湾这边的人吗？那你可能要问问这边的人了，虽然孟堂的背后是同一个创始人，但其实有很多消息是不相同的，也就这两天才互通消息，相互关联。”

马车在药堂门口停下，小厮扶着她进去，“小吴，有人找孟大夫，你给接手一下啊，我先回去了。”

又对孟常说：“你放心，他们都是直接跟孟大夫联系的，会帮你处理。”

“多谢。”

小厮换了一个人，扶着她在桌边坐下，倒了茶，“姑娘气色有些差啊，是来看眼睛的？”

“不，我来找人，请问，你知道白桦在哪吗？”

“白执事？他离职了。”

孟常整个人都不好了，“离职？什么时候的事？”

“几天前，留了封信让我转交给公子尧，就走了，骑马走的。”

“他会去哪？”

普定城他肯定回不去了，白起院他也不会去，他还能去哪？

“这我们就不知道了。”

“能帮我找找吗？如果找到他，就说……他的搭档在找他。”

“我们尽量。”

“谢谢。”

她摸索着离开，小厮问：“姑娘，我看你气色不太好，要不留下来我给你看看，抓点药补补？”

孟常依旧摇头：“多谢关心，但这病，没人能治。我先走了，打扰了。”

磕磕绊绊走到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火辣辣的太阳配上冷冷的寒风。

“我想要一场雨，一场大雨，很大很大的大雨。”她想。

本来的土豪，如今再度一贫如洗。

不仅一贫如洗，还没了助手，这算不算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沿着街道摸索到郊外，在哪里找到了一间废弃的屋子，烂尾屋，屋顶有一半没有盖，窗户也没装，里边盖屋子的剩余材料东一堆西一堆，一脚下去泥土能盖脚背。

好在如今有金丹了，捏一个符咒打扫不算难事。为了清净，她把屋里东西全清了，一点没剩，然后走到避风角落蹲下歇息，把小黑揪出来捂手。

“只有我们两个了，怎么办？”

“喵～”小黑舔舔她手以示安慰。

“我本来想拉着白桦一起逍遥的，可是他投奔他姐去了。

我没人陪了。”

原来流浪的感觉是这样，有家人有朋友，但是你就是不敢也不能去相认，还没有人陪着，要从哪开始也没个商量的人。

甚至于仅仅是想找一个说话的人都难。

“千山还没解决，我也回不了家，不然还会像之前一样给他们带来麻烦，我该怎么办？”

“喵～”

“喵！”

小黑突然跳起来，背对她冲着另一边大叫，她手还在它身上，能感觉到这猫在炸毛，还在抖，警惕的样子。

有人来了！

她没感觉到这人的存在！

看不见的时候她虽然颓废，却仍旧分大量灵力在外界感知这一块上，可是她仍旧没有感觉到。

甚至现在小黑又警告一声，她仍旧没感觉到有人。

“谁？”

她也警惕起来，诫子书随时能出手。

“是我。”

来人声音透着几分温润，单单从声音来判断的话，是个温弱书生相，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那种书生。

搁平时孟常都不带怕的，一个能打十个。

但是现在不同，她没听到人家的脚步声，说明来人实力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