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寒山（1/1）
“难怪我哥要挑白面回南江这段时间让你过来。”
“嗯？”
“妇台山。”
此山让孟掌柜的如雷贯耳，如果你要问这天下十万大山哪里最叫知识短浅的孟掌柜印象深刻，那肯定不是桑梓镇，而是这素未谋面的妇台山。
最早的传说是，当年溪州与外地常年征战，溪州出了一位骁勇善战的将军，南江人皇久攻不下，又不想放任蛮人在边境之地潜伏发展，于是下令给当时的主将，不择手段也要拿下溪州。
皇命不可次，那将领也当真敢，都说两军交战祸不及百姓。那位将领不仅祸了，还祸得彻底。他不知使的何种手段，竟将方圆数十里内的普通百姓掳来放到了阵前，限定三天时间，不投降则杀。如果真叫他杀了，就算不打仗，这蛮人部落只怕也长久不了。
这其中自然少不了将士的家人，若是投降，境内百姓只怕会更惨。
蛮人将领不同意投降，夜里有人行刺，未果，反被将军就地正法。三天时间到，南江将军果如其言，火烧三百俘虏。
那一战南江兵败，但最后部落族一支队八万将士无一人回去，全镇在这片沙场。
那位蛮人将领自责没能救下俘虏，于是建造了一大型神庙，取完名“妇台”，人皆始于“胎”，受赐于“妇”，故“妇胎”有起源之意，那时候溪州人都觉得这辈子有来处，有归处，就算是圆满了，希望那三百人看清，放下，将此地当做故里，好早日去轮回。
神庙建成后，那将军便在赎罪台，由亲信亲手断其首年级赎罪。
没想到恰逢圣人游历至此，竟将那将军点化成圣。
圣人本意只是可怜将军，觉得善有善报，给那将军一个善缘，故点化之后，圣人离去。不曾想这沙场万千亡魂嫉妒成怨，从此不入轮回，成就一片大凶之地。
传说是在那之后，中书庭才勒会神不问人。只是大凶之地已成，这么个麻烦多少年来仙门百家束手无策。
直到两百年前，白水宗储掌门途经，一去数日不返，剑灵大人赶来，从此坐镇妇台，改名寒山。
你要问一个不怎么看书的人为何对此传说耳熟能详还坚信不疑，那可真是说来话长，长话短说就是—孟家先祖的医术，承自剑灵大人。孟家祖上至少有三辈人，受剑灵大人庇佑。这些东西都是当家族的事来讲。
“妇台山啊，可是这之间有什么关系？”
“霖应该和你说过，阵门关之前，有人从里边出来就是白面。”
“当年剑灵能以一己之力抚平万千怨恨，就是因为她答应送他们归故里。是以在中书大阵落下之前，她便已经以寒山为中心，在方圆百里之内设了阵。
而能在百般封印之下想到这些阵的，除了那位，我们想不到其他人。”
孟常不太了解坠神对剑灵的感情到哪种程度，但他们眼下要干的事貌似，大概，可能，好像………有点危险。
“如果，我说如果啊，如果有人趁你不在，潜入你已故的致爱唯一留下的住所，被你发现了，你会怎么样？我不是咒你，就是很好奇，毕竟你们男的在想法上多少会共通一点。”
闻人说：“还好你学的符术而不是咒术，不然，这嘴怕早叫白桦给缝了。”
“唔……嗯？”
“大凶之地，就算化了熬，也不可以乱说话。”
“害，我又不信这个，我刚才也没说什么吧？”
你说的又不是你，你当然不怕。
“赶紧呸了。”
孟常：“……”
溪州有个说法，说了不该说的话，要赶紧往着身后“呸”七下，代表去晦气。
然而这只是民间的说法，包括大凶之地不乱说话，修士都不信这些的。
“你一个修士……”
想到她说的是人家，后边的话又咽回去，转头！
“呸呸呸呸呸呸呸。”
闻人说忍着笑，抽出符纸拍进她手中，“掌柜，来张追踪符。”
孟掌柜：“……一百文。”
闻人说直接塞了颗灵石给她。
大款！！！
“追到能反馈给我吗？”
“孟掌柜出品，必是精品。”
闻人说接过符，拍在泥土间的脚印上，符纸一闪，隐去踪迹。
“追谁？”
“不认识，这两天在阵里遇到的，躲躲闪闪没见过。”闻人说重新摆开阵型，“让它盯着吧，我们先到妇台山去看看。”
妇台山被改名寒山是有道理的，还在山脚下，一脚踏出来孟常半个人都埋进了雪里。闻人说这货不仅不拉她，还笑着看热闹，要不是他俩几乎同步出来，她都要怀疑某人故意的。
“不怪我，阵门只能开到山脚，但是山脚哪里都一个样，雪很厚。”
孟常拽着他袖子把自己拔出来，屁股摊坐在雪地里：“怎么这么厚，这真是溪州边境？”
“传说神君与大人告别那天大雪飘飞，神君回来后本已春暖花开，却在大阵落下那一刻，寒山一瞬银装素裹。”
“妈呀，这就是大能，不是，神的力量？怪不得人人都想变强。”
“接下来不能开阵了，只能走。”闻人说于千阶长梯前回头，上面应该就是大人的隐居所了。”
他伸手将人提溜到山道上，山道上的雪只没过脚踝，山梯前立有毛坯坊，坊上随性洒脱写了两字“寒山”。
“山门就在这儿。”
孟常仰天一声叹息，“唉！”
二人规规矩矩在山门前躬身行礼。
“晚辈白水宗弟子闻人说。”
“晚辈孟家小女孟常。”
“今我二人斗胆，擅作主张来访，并无恶意，妄山主谅解。”
行完礼，就是那直入深山老林的千级长阶。
闻人说：“我背你吧。“进去后除了御寒，还是不要用灵力的好。”
也就是说不能把长阶上的雪拂了。
“行……吧，你背不动的时候我又下来自己走走。”
孟常的实际体重比看起来还要轻，仿佛在背一个十来岁的孩童。
“会痛吗？”
“啊？”
“灵力的修复与亡灵之力的损耗，拉扯间会痛吗？”闻人说背着人也走得稳稳当当。
“不痛。就是一睡觉就做噩梦。随时会觉得冷。”
一进山门，感觉和外面大不一样，同样是雪，一样的冷风，连温度都没变，但那扇门就像一道屏障，山门外如浑水，无论多清醒的人都仿佛身处泥沼，沉重不可自拔，随时可能在深沉中溺水。
山门里边如清水。又如暖春，虽是鹅毛大雪纷扬，却整个人从骨子里都被这里的空气洗涤了一遍，浑身轻松。就像负重千里的人卸下了重担。
“神君从前，是个很温柔的人吧？
闻人说：“嗯？”
“一进这里，就感觉整个人都很轻松，仿佛从未经过世间苦楚，一直都被人呵护着。”
闻人说放眼望去，满山松林隐在雪下，千阶无尽。
呵护吗？
为什么他感觉到的是满满的遗憾和悔恨？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将要失去，得抓紧，却不知到底该抓什么。
原来这就是在世神明的力量，仅仅是他圈出来的一片山头，就是以让凡人共情。
“我们孟家有这样一句话，说‘满天飞行的是神佛，圣在人间行走。’”
“是说的剑灵大人？”
“嗯，以前中书庭早已存在，民间有许多神庙，寺庙，人们祈求神明救赎人间。但是神明从来不理会凡人，于是人们只能去求仙门，佛门。
甚至于在我还小的时候，无门可求，于是只能供奉灾难。谁给我们带来灾难就向谁妥协，主动给它想要的，省的它出来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她停了一会儿，才接着道：“包括河神，千山曾经从桑梓镇抓了凡人去祭祀。那年白水山刚封山，我刚入门枪道，眼睁睁看着他们沉入河中。
我以为这是外人，直到后来去过很多地方见过许多本地宗门做出同样的举动。
我甚至怀疑过两百年前，溪州有剑灵大人庇护其实只是传言，孟家世代从医留下来的家训都是迂腐。
我为了入枪道，惹得我爹差点儿不想认我。”
可惜她枪道也没有走好，导致后来始终不敢跟家里人说自己的情况。
“后来才知道，神本就是人飞升而成，能飞升的，有几个修士是心怀世人。在天道一脉中，神并不是那种吃人间供奉替人还愿的闲神，不过是修为高深，天道为护柔弱众生一个公平，将他们领到另一个灵力更为深厚，规则更加繁琐的地方罢了。”
“剑灵大人不能飞升。但是她活成了世人心目中的神明，所以才称她为圣人，比肩神明。”
闻人说不知道该怎么接这话，他从小在南江长大，南江有许许多多的神明，但是世人遇见的苦难仙门都能解决，并不能理解这种对某个人发自骨子里的崇拜。
如果用凡人的阶级来划分的话，南江是皇都，溪州只能是偏远的不毛之地。
至少这两百年以来，溪州是这个样子。
“不能飞升未必不是好事，只要不魂飞魄散，就可以轮回。”
孟常没有接他的话，而是问：“你对溪州很失望吧？”
“……”
“我以前也对溪州很失望，失望那种单一，失望那种发自肺腑的懦弱与臣服。更失望那些说话不算话的人。
我认识的很多人，离开溪州前都信誓旦旦的说，等将来出息了，一定要回溪州。但是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现在不失望了？”
“嗯，我们这种地方出来的人，在外面能好好活着就已经很不错了，哪还有多余的精力去拯救别人。”
“会有的。只是需要时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