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慈母坟(1/1)
“贤儿,随我去后院。”
余贤接受训诫,苏城显然心情大好,走路也有些飘飘然。
当然,他更有可能是相信了余贤之前至少那套说辞,仙人入梦。
对于苏城的兴奋,余贤可以理解。
谁家有个出息了的孩子,作为父母的自然都是欣喜不已,恨不得每天出去吹嘘一番。
就像前世一样,老院长就会逢人便说:“我家小贤那手书法,已经深得颜体真传…”
“我家小贤,一幅字画买了多少多少…”
这就是作为长辈的骄傲!
……
在一室一厅的小小学堂后面。
还有个十来平方的小后院,院子里种着一棵杏树,杏树下面,摆放着一个石质方桌和四个圆鼓一般的石凳子。
平常时候,苏城教完课,大多时间会在这石凳上坐着看书。
余贤对于这里,自然更加熟悉。
那棵杏树树干上光溜溜的,便是他爬上爬下采摘杏子留下的痕迹。
哪怕不是杏子成熟的季节,他没事也要爬几次玩耍。
不过长大之后,倒是渐渐爬得少了。
“父亲,可是有事吩咐?”
余贤看着苏城瘦削苍老的背影,有些疑惑不解的问道。
这个小院子除了那棵杏树,就只剩下边上栽种着的一溜蔬菜。
很显然。
这个时候苏城带他来,肯定不可能是让他去种菜挖地的。
“哎…!”
苏城老脸上满是落寞之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事情,竟然一时间呆立在那里,良久之后才深深的叹息一声。
“父亲!”
余贤见他脸色不好,心里有些担心。
“贤儿不用担心,爹…没事儿!”
苏城满眼欣慰的看了看余贤说道:“只是想起了你娘,才有些伤感罢了。”
“爹,我娘她…”
在余贤的记忆里面,根本没有丝毫关于娘亲的信息,所以他还一直都以为,苏城从来没有结过婚呢。
哪知道…
“你娘走的时候你还不到一岁,所以你记不得也正常。”苏城摇了摇头,情绪又恢复了一些。
“贤儿,坐!”
苏城在石凳上坐下,脸色又有些痛苦,他伸手示意余贤在对面坐下,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开口说道:
“你娘是府城柳家之女,名叫柳慧…”
“和路阳柳家一样,她也是偏房,并不是嫡出之女,说起来,你娘和柳青铉他父亲柳子和同辈,所以那柳青铉也算得上是你表兄。”
苏城有些无奈,看了一眼余贤。
“啊?表哥?”余贤直接有些傻眼。
没想到这斗来斗去的,原来竟然是内斗。
不过,两家算起来都不晓得是几代之外的关系了,恐怕就连挂角亲都算不上,而且柳家乃是名门,哪里会看得上他们这种穷亲戚。
“嗯!”
苏城点了点头,继续说道:“为父原本也是大名府城人氏,一次巧遇慧儿之后,我两便互生了情义…”
听到这里,余贤不由得在心里苦笑起来。
老爹这肯定是上演了一出富家女和穷书生之间的恋爱故事啊!
太老套了!
不过,社会就是这么现实。
果不其然,随着苏城的叙说,故事的走向也按照余贤猜测的那样发展。
老爹和老娘相爱,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后来,老娘柳慧和眼前这个老爹私奔,柳家派人追杀,两人历尽艰辛,好不容易才逃到了路阳这里隐姓埋名。
只是被追杀的过程中,老娘柳慧重伤。
两人在路阳定居不久,就捡到了余贤,而重伤的柳慧,在余贤还不到一岁时就溘然长逝…
“贤儿,为父告诉你这些…”
苏城叹息一声说道:“并不是想让你去为你娘和我报仇,只是想让你知道你娘的来历。”
“说实话柳家虽然不仁,但并不是所有人。”
“你外祖一家,并不反对我和你娘的婚事,但他们不是嫡出,在偌大的柳家根本说不上话。”
“也正是因为你外祖一家暗地里支持,我和你娘才得以逃到路阳,否则,你娘早就被现任柳家家主柳子承抓回去,送到京都伏家做妾去了。”
“哎…!”
见苏城满眼泪痕,余贤强忍着心里烦躁的怒火,走过去轻轻给他擦了眼泪,才轻声说道:
“父亲还请节哀!”
“既然娘亲已经故去,为何这许多年,您也没带我去给娘亲上坟?”
莫名的,余贤心里的烦躁有些压抑不住。
所以他冲口而出,带着责问的语气道:“这岂是孩儿的为人子之道?”
“贤儿…”
苏城没有因为余贤的责问生气,反而有些感动的说道:“你娘安息之地并不在路阳,而是在大名府城城郊之处啊。”
见余贤的满眼不解,苏城解释道:
“当初我和你娘在路阳安定下来,便悄悄写信托人带给你外祖柳勤之,你外祖闻讯赶来时,堪堪见上你娘最后一面。”
“你外祖心疼你娘,怕她埋葬在外地,会成为孤魂野鬼,便将她接了回去,安葬于大名府南城郊之处。”
“为父每年出去,便是去看望你娘去了。”
听苏城说到这里,余贤才突然想起,每年三月县试以后,老爹都要出去二十多天,原来是看望老娘去了。
“只是…”
苏城眼神有些闪躲着说道:“为了多存些银两送你去县学,所以为父…”
“为父都是走路去的。”
“而那时贤儿你还未曾被仙师点化,还有些不晓事,根本受不了这个苦。”
余贤听得脸色发白。
他真的很难想象,那一路上苏城是如何熬过来的。
从路阳到大名府城就算走官道,也有五百多里路,来回就是一千多里…
家里穷成这样,苏城哪怕带着一些干粮。
他也根本吃不了二十多天,而且以苏城的性子,肯定舍不得花钱去买吃的,至于去偷去抢那就更不可能。
那么一算下来。
父亲苏城这一路上,恐怕就只能弄些野果野菜之类的充饥,还要每日忍着饥饿徒步而行。
难怪…
从前身的记忆里,余贤才惊觉到,每次老爹苏城回来时,都是一副面黄肌瘦,奄奄一息的样子,也难怪他四十余岁就像是六七十岁一般。
可怜的是,前身根本想不到。
这个父亲曾经受了多大的苦楚,而他的逆反行为,又会给这位父亲带来多大的伤害。
“父亲!”余贤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他现在才真正的明白,什么叫做父爱如山!
“没事儿,都过去了。”
苏城见余贤在他面前跪下,不自禁的又是泪流满面,却又笑着伸手,轻轻抚摸着余贤头顶安慰着。
“父亲,辛苦您了!”
余贤深深伏下身体,给苏城磕完头,这才直起身体,眼神坚定的看着苏城说道:
“父亲,下次再去看娘,还请带上孩儿!”
“嗯,好,好,是该带你去看看她了。”
说到这里,苏城再也忍不住老泪众横,不由得放声大哭,仰天悲呼道:“慧儿,你看到了吗?贤儿他长大了,长大了啊!”
“慧儿…”
“贤儿他…他出息了啊!”
“对了对了,贤儿他今儿个还作出了一首鸣州之诗,你是不知道啊,那场面可大了,就连陶圣他老人家都喜欢,还收走了贤儿他的手稿呢。”
“慧儿…”
“贤儿他还是圣前童生,圣前童生啊…”
苏城痛哭流涕,悲鸣长嚎,余贤不敢打断他告慰亡母,只得默默陪着流泪。
过了好一会儿,苏城哽咽一声晕了过去。
“父亲!”
余贤大惊失色,急忙抱起苏城送回屋里,给他掐按了一会儿仁中之后,苏城才再次悠悠醒转过来。
起身倒了些水给苏城喂了几口,他才缓缓的回过气来,本来应该带去医馆看看的,但奈何家里没钱,余贤也只能干着急。
他今天喝下去的汤药,还是华郎中送的。
好在没一会儿,苏城虽然看起来还有些萎靡不振,但精神头倒是好了不少,不过他额头上的皱纹,似乎又一下深了许多。
余贤自然知道。
他这是大悲大喜之下伤了神,至于身体,倒是没多大伤害。
没办法,为了稳住老爹的心神。
余贤也只能想些出奇制胜的法子,真要让老爹再这么继续悲伤下去,指不定就陪不了他多久了。
但除了钱。
他现在唯一有的,就是诗文了。
余贤灵机一动,一边给苏城按摩后背,一边思索着。
突然…
一首不算是太出名的诗映入他的脑海。
打定主意之后,余贤才轻声劝慰道:
“父亲,孩儿偶然有感,想作诗一首赠予娘亲,不知父亲可愿赏析一番?”
“啊?”
听得余贤要作诗,还是送给柳慧的,苏城原本无神的双眼,顿时亮了起来。
“贤儿,快,快扶我出去!”
见苏城从床上坐起,余贤心里也开心,看来这一招果然是出对了,已经成功分散了苏城的思妻之情。
“好,父亲别动,待孩儿背您出去。”
余贤蹲下身,让苏城趴他背上,他只是轻轻一动便站了起来。
但随即,他的一颗心再次沉了下去。
他背上的身体,估摸着只有七八十斤,四十多岁的中年汉子,本应该是威武雄壮之躯。
但父亲苏城,却如同七十来岁的老人一般,身体已经有种油尽灯枯之感。
强忍着心里的伤感,余贤缓步走了出去。
院外街上依旧人流涌动,余贤也没心思去管那些毫不相干之人,蹲身放下苏城之后…
他抬头看着西北方向。
大名府城,就在路阳西北方五百多里外。
酝酿一下之后,余贤深吸一口气,提起之前放在桌面上的毛笔,轻轻写下三个字。
慈母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