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困境(1/1)
制作“人彘”十分麻烦。
首先需要把人的手掌与脚掌剁掉 ,再各种方法使其不能看、不能听、不能说、不能闻,彻底失去行动与四感,然后剃光全身所有的毛发以至不能再生长,最后丢进扔到厕所里,被当做牲畜饲养。
宋泠乐只在前朝史书中看见过这种酷刑,光从文字表述就能感受刑罚的残忍恶毒,她不能想象是什么十恶不赦的罪行会被用这种刑罚,也不敢想象受到此刑罚的人会是什么样的心境。
绝对不是能用绝望就可以形容,这种岂敢求生、亦求死不得的状况会有人能承受住吗?
动不了、看不见、听不到、说不出、闻不着......以为能置身于黑暗,以为能当做自己死了,以为什么都不知道就没事了?
不是的。
人还会痛、会饿,皮肤会有感觉,脑子里会有记忆,心中会有被当做牲畜对待的耻辱感!
呼吸急促起来,空气中弥漫的恶臭被她大口大口吸入鼻腔,直窜天灵。她捂住口鼻试图隔断联系,可脑海中的想象激活黑暗中的怨气与悲鸣,它们看似无声却犹如深海猛兽从暗影中翻起挤进她的耳朵。
耳边朦胧不清的杂音,模糊了她的眼眶,视线中除了莫楼生狰狞疯狂的笑脸,她似乎还看见了那一张张置入木桶中不见天日的面孔。
知道是幻影,但心脏依然飞速跳动,宋泠乐能感受到四肢变得冰凉无比,胃里一阵反酸,在莫楼生颤颤巍巍接近自己的时候到达临界,再也忍不住全部吐了出来。
她双腿瘫软跪于地上,双手撑地,根本没有心思在意精美的衣服是否被污秽弄脏,就像是只能依靠呕吐来清洗眼睛、耳朵、口鼻。她想把从踏入到这片院子开始的所有感觉全部吐干净,不管胃是不是在痉挛,不管会不会把内脏吐出来。
她都不管,她只想离开!
靠着残存的理智维持清醒,宋泠乐颤抖地抬起头,眼含泪光对着疯癫的莫楼生说:“我、不要变成那样......”
“嘻嘻嘻,你若能讨我高兴,我就不把你做成收藏品。”莫楼生怜爱地抚摸着她。其实内心有些不高兴,她居然还没进入就吐了,真是胆小,看来以后需要好好试炼才行。
那每一寸被摸过的皮肤好似被划破,又疼又难受,反胃的感觉再次袭来。宋泠乐努力咽着唾沫压制,她强制自己思考怎么才能快点离开莫府,至少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我、我会跳舞,我会跳、《六幺》。”她努力抑制因为恐惧而不断发抖的声音。
莫楼生忽然双眼睁大,笑容僵硬在脸上,没有预兆一把拽过宋泠乐的发髻,说:“跳,去槐树下跳。”
发间传来皮肉被撕扯的疼痛,倒是帮助她抵消了一部分无力与惊颤。豆娘说过莫楼生最喜欢看不同的女子跳《六幺》。她要讨她的开心,从而寻找机会逃跑或者传递信号。
回到主院,媚冬被叫到莫楼生的身边,那四位侍女带着宋泠乐去偏房更换衣服。穿好舞衣出来,她的心绪平息了大半,见槐树前的舞台、酒水桌、罗汉榻已摆放好,舔了舔下唇。
她还没吃晚膳,但这并不重要,一阵香甜的气味激起她的回忆,心中已然有了打算,成败就看此举。
少女步步生莲,立于槐树下的木台上,随着旁边侍女们丝管纷纷,玉指调声,她翩翩起舞,跟随音乐的快慢纤绕身姿。尽管她脸上假装镇定,但身体似乎还没从刚才的惊恐中完全恢复,动作尽显生硬。
“若你是这般敷衍我,那我就要好好考虑怎么处置你了。”莫楼生不悦道,她才从极致的喜悦中缓过神,不是为了来看她这些滑稽的动作。
宋泠乐停下来,垂头道:“夜里有些凉,还望家主赏赐一碗酒暖暖身。”
莫楼生静静地注视着她,片刻后点头准允。
穿着明艳玫红纱衣的媚冬,端上一碗酒走近递与她,脸上是隐忍的笑意。
刚进来就被主子带去“猪圈”看人彘,她还是第一个。看主人前后两种不同的态度,就知道这人应该是活不长了,想起她昨日嚣张的模样,等落第一刀的时候,自己一定要好好嘲笑她一番。
与此同时,接过酒的宋泠乐满脑子都是自己的计划。从踏上木台的那一刻开始,她就在找机会。
夜色昏暗,院子四周的房檐灯笼被点亮,那大槐树下的舞台两侧也放有足够明亮的烛火,可以使莫楼生看清木台上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
少女放入嘴边的酒杯止住,她没有喝进去而是对着莫楼生说,“可否敬家主一杯?”
莫楼生微微一愣,疑惑道:“为何?”
“为了阿连的后半生衣食无忧。”她越过媚冬走到酒水桌前,双手举杯敬道。
“呵。”莫楼生冷笑,知道她在耍花招,但还是拿起酒杯准备与她相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信她能翻上天,没有女子能够从这重重大门出去。
白瓷之声清脆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酒杯落下磕碰木桌的闷声。宋泠乐假意惊慌,一边道歉一边欲意擦拭桌面,却“又”不小心碰倒酒壶,透明清澈的液体源源不断流出,打湿一片桌布。
“贱人,太放肆了!”身后的媚冬怒气冲冲地走近,抬手就要给她一耳光。
宋泠乐侧身躲过,随之跑到旁边一个侍女身后惶恐地看着她。
“贱人又在装模作样!”媚冬接近自己的一瞬间,宋泠乐顺势扯过女手中的灯笼,不偏不倚刚好撞到桌子落在地上。
尖叫声起,侍女们惊慌失措地要去扑灭灯笼燃起的火焰,在炎热的夏季,干燥的夜晚是很容易引起大火。
在众人手忙脚乱扑灭灯笼引起的火焰时,一声瓦罐破碎声突起。
循声望去,少女站在木台上,脚下是碎裂四散的陶片。她不知什么时候跑上去的,手举烛火,目光坚定地和坐于罗汉榻上的“男子”对视。
“抓住——”莫楼生话还没说完,少女手中的蜡烛垂直落下。
烛火遇见高浓度白酒的刹那,燃起熊熊大火,她的身影在火光之中若隐若现,朱唇一开一合,喊出她活了十四年里最大声的三个字。
“着、火、了!”
酒水桌上的桑葚香甜让她想起赫连岂说过的“栗桑酒”,烈酒很容易被点燃,这种事还多亏几年前听闻裴疑与人在船昉打斗才知道的。
尖叫声、呼喊声、命令声嘈杂翻涌,宋泠乐全部抛于脑后,朝缓缓打开的木门跑去。她的计划便是趁着大火的混乱,尽可能多穿过几扇大门,自己还记得进来时的一些门,如果碰巧没被人抓到,还到了那里,那就是一个希望。
寄希望于别人来救自己就是一个错误,再等下去她不死也疯,在莫楼生还没有将自己看牢前,她要想办法逃出去!
主院大门被打开,她假装瘫倒在地,哭喊着“着火了,主子被困住了,快去救救她!”侍女们见到大火,完全没有怀疑她的话,立即前去救火。
她也因此越过第一道大门。和被流民追逐的那夜相同,奔跑使风声掠过耳畔,冷冽的空气被吸入肺中,只觉刺痛与呼吸不畅。
与人流方向相反,在躲藏逃避下,她穿过了四道门。似乎运气也到此用尽,开始有侍卫在四处寻找,应该是莫楼生下的令。被抓住的话,就不是被抢银子和吃食那么简单了。
扯掉身上叮铃作响的饰物,她悄声隐入两座假山之间。脑子嗡嗡作响,呼吸被压到最弱,眼珠根据耳朵听到的声音转动,探查周围的动静。
这样千钧一发之际,她想到的第一件事居然是幸好不是银朱进的莫府!若是那个胆小鬼,现在肯定已经晕了过去,哦不,在被莫楼生带去放有人彘的地方时她就该晕死了。
人彘啊......
一想到,宋泠乐胃里又有一些不适,等到出去后她一定要让“她们”解脱——
什么?
脑袋来不及反应,她的口鼻被一只大手用力捂住发不出任何喊叫,身体和双手也被牢牢禁锢住。感觉全身的毛都立了起来,宋泠乐对求生的渴望使她不顾一切挣扎,蹬踹背后之人。
她还不想死!
“潋潋,是我!”背后之人被踢得狠了,贴着她的耳朵吃痛道。
熟悉的声音像是抽干少女的魂魄,得知是裴疑后,她瘫软得几乎没有一丝力气,眼泪也在此刻喷涌而出。
周围是来来往往的脚步声、搜寻声,泪水积聚在少年的指缝间,虽然隔着衣料但能清楚的感受到少女传来的战栗与冰凉。
他不敢松开手指,怕一不小心泄露出刺痛心脏的哀鸣;他将她紧紧抱住,不单单是怕她滑落在地,还是对她产生的亏欠和内疚。
“我们回去。”他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
不在意有没有回应,少年轻易抱起少女避过搜寻的视线,去到莫府最东边的院墙处,赫连岂带着七名侍卫正等待在此。
“找到了?”男子惊奇地问,他们昨夜往返毫无收获,今日裴疑一来就找到了宋二小姐,真是......
“嗯。”少年温柔回答,并轻轻将她递给男子,“赫连大哥务必安全带她回去,直接上马车,天一亮就出发......我处理好之后会来找你们。”
赫连岂小心翼翼接过,蹙眉看着少女紧抓少年衣襟的手,郑重点头答应。
潋潋,好好休息,之后你要怎么处置我都可以......裴疑深深望了她一眼,抽出自己的衣襟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