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倾盆（1/1）

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起来的，没有征兆地突降，细碎地敲打着瓦片发出嘈杂声响。水珠沿着屋檐滴水落下，接连不断地坠入石板上，绽放出一朵朵透明水花。

与夏日急来骤停的暴雨不同，这秋雨滂沱又长久。

长身玉立的英俊公子伫立在廊檐下，神色沉重地望着天。他鸦青色长袍袍角已经出现深浅不一的斑驳水迹，星星点点的淤泥也遍布在鞋袜上，看得出应该是太过急切行走造成的。

沈槐序从长廊另一边走来，手里拿着一顶斗笠。等走到宋与时身边，将它递了过去。

“再焦虑也无用，老天爷降难只得受着，不让事情严重就是最好的了。”他开解道。

宋与时接过斗笠系在头顶，叹了口气，“这雨连续不断地下了一整晚，到现在已经有五六个时辰了，再这么下下去，才修好的河堤又会被冲垮。”

“青州河堤被冲垮，不是每年都要经历的吗？你已经提前把中下游的百姓安置到了高地，损失压到最小，还担心什么？”沈槐序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担心那几千亩粮田啊......”宋与时摇头很是心疼。

青州在群山之间，伴河而建，最大的耕地便是靠近河流的平原地，所以只要一遇山洪上千亩粮田必定遭难。这也是青州虽为北地水源最丰富的地方，但是粮食产量远远比不上铜台的重要原因。

他曾经也想过是不是该学南边种植喜水的作物，不要光固执在水稻上，可尝试过几轮后发现能在南边轻松种活的蔬菜水果，到了青州不仅涨势萎靡、个头不良，而且产量少得可怜。

“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沈槐序伸出手任由屋檐滴落的水聚集在手心中，“你来青州之前，这里饿死的人数不胜数，人口一年比一年少。自从你来了之后，不仅实施两季收产粮食剧增，青州居住的人口也逐步恢复——源然，不要担心，事情会好转的。”

宋与时眉头终于舒展，露出浅浅一笑。他离家千里，说不思念是不可能的，然幸得身边有知己一人，驱散了大半寂寥。

“仲斐总是如此乐观，就连遇到山匪也能安然饮酒作诗。”他忆起往事，打趣道。

沈槐序翻手倒出积聚在手心的水，悠然自得地说：“那当然，人生短短数十载，若每每愁困于悲念，那还不如销肉腐骨于尘土！”

急促地脚步声打断他们的交谈，裴疑头戴斗笠、身披蓑衣，每一步落下都溅起数尺高的水花。

“知府，三刻钟前山洪淹了三处村子，还伴随了一处泥石流。”少年浑身湿透，脸颊上粘黏了几缕发丝，眼睫上还挂的有几颗水珠。

宋与时才展开的容颜霎时又凝重起来。

“泥石流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有种不好的预感。

“堵了。”裴疑握了握拳头。

重重的叹了口气，宋与时面对沈槐序摊手苦笑道：“仲斐，你看老天爷就是这般捉弄人。”

“召集全城所有的人，分成三批。引洪防止形成堰塞湖的人最多，一批负责将雍河下游的村子全部遣往高地，另一批负责城中后勤，准备好食物与药物，并让全城大夫做好预防洪涝之后大疫的准备。”沈槐序推了他一把快速说道。

两人相对而视，十分默契地分头行动起来。

裴疑留意了一下他们的神情，心中出现一些疑惑，终没有问出口。

宋与时去负责疏散人群，安置河流下游其他村子里的人；裴疑则是跟着府衙老手和数百名青壮年去往堰塞湖，担心出现事故，任华缈也跟了过去；而沈槐序则带领城中剩余的人准备各种物质。

通知下达下来的时候，宋泠乐和银朱正在药铺挑选适合做香囊的药材。听到衙门的人来通报，她不再耽搁选好药材坐上马车准备返回知府宅邸。

赫连岂含了一片讨要来的甘草片，扬鞭驾车。这段时日，只要宋泠乐出府他都会作为随身侍卫跟着，今日也不例外。

街道上与来时全然不同，几乎没有一个人。雨水倾盆倒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水雾四起，甚是诡异。

“主子街上都没有人了。”银朱感到不安，缩回身子关好车窗。

“小时候阿父讲过堰塞湖很是可怕，溃堤的一瞬间会连带泥石流、山石滑坡，下游城镇将无一幸免。”宋泠乐惶惶不安，忧心前往灾情前线的众人。

“那我们不会有事吧？”银朱手心出了汗，紧张起来。

“知府大人让我们回宅邸，说明青州城内相对比较安全。”空青猜想。

“嗯，空青说的没错。”宋泠乐点头同意，“让赫连大哥先不往府邸走，我们去衙门找师父，看看能帮什么忙。”

阿兄他们连续讨论了四日也不能避免此次危机，必定很严重。既然青州城没那么危险，那就没有大家在外辛苦，自己回去享乐的道理。

赫连岂应下命令，扯住缰绳打算调头往反方向走。没成想还未转向，七八个壮硕魁梧的大汉他们从马车后面冒出。这些人蒙着脸，拿着斧子大刀，看穿着打扮像是土匪强盗。

察觉到不对劲，他狠狠下鞭，不再换方向，直直驾马往前冲，大吼：“二小姐坐稳！”

马车重重颠簸一下，马儿吃痛开始用力奔跑。还未出几步，前面又出现几个大汉，面对快速奔来的马车，他们也不避让，甚至其中一人挥着斧子定定盯着狂奔的马腿。

糟糕！赫连岂猜测到他的意图，勒马已经来不及。马匹高高抬起前腿的一瞬间，一把斧子看来，鲜血四溅。

车内的三个女子摇晃不已，虽然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但听到嘶鸣与大喊声，心中了然七七八八。

银朱与空青将宋泠乐紧紧抱住，她能感受到侍女纤细柔软的身躯在不住发抖，脑袋快速思考目前的情况，有人想趁着青州城混乱抓走或杀了自己！

是何人？

是何目的？

刀剑激烈地碰撞声、雨声、打斗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她拽紧衣裙沉默地等待。她相信赫连岂，周围还有十几名护卫，自己一定不会出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