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老歌(1/1)
“收拾下行囊,过了这城,不消两日就能到扬州了。”
“咱们这就上路。”
小桃红将弩箭一支支收回,将黑衣人的胸襟挑开,便见一环蛇纹,嗤笑一声。
“姑娘!那苏家的狗东西,贼心不死。”
马车内并无回音,又将弓弩一张一合,便插入了靴子里。
马六速度拆下车架,将一些轻便的包裹搭拢在马背上,自己零零碎碎背了一身的小玩意,看起来滑稽极了。
小桃红忍着笑意,对着车内说道:“姑娘,这天热的紧,带好笠幕。”
话音落,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便伸了出来,小桃红单手搀扶着,打着帘子。
只见少女半掩着篱幕,紫灰的轻纱下是一张白净的脸,素的有些过分,连嘴唇也是暗淡地发白,只是那双黑鸦般的乌眸,罩着永远也散不开的薄雾,秋瞳若水,极为吸引人,但仔细看去却发现有些无神。
少女只用了一只玉钗,深崖灰色的对襟的棉质薄衫,撒花的湛蓝大摆裙锁了玄黑的边,明明是追蝶戴花的年纪却沉寂的如同老妪。
少女沉静地站在倾斜的车架上,只是站着,周遭却寂寂了下去。
马六单膝下跪,难得有了几分正色:“谢姑娘赐药,还望姑娘原谅老黑,让姑娘受惊了。”
正午的热潮伴着血腥气浮了上来,少女脸色微微发白,沉沉的双眸环视一圈。
“六爷起来罢,小事罢了。”
却如和煦春风,令人心生好感。
“脚程得快些了。”
一行三人一残马,马六牵着老黑身上叮叮咣咣的大小罐子挂了一身走在最先,小桃红身量高挑也是练家子,背着少女亦是脸不红心不跳的,脚程比驾车也慢不了多少。
倒是少女淡紫的篱幕下不时传来几声咳嗽。
“姑娘可是要喝水了?”小桃红颇为担心,她背上的少女柔弱极了,轻的比最柔软的衣裳还不如。
“无妨。”清冽的声音传来。
“姑娘如此体弱还受这样的颠簸,都是二太太撺掇非闹着要去南地散心,二太太又不是事事都敞亮明白,就是个糊涂的,照奴婢说,姑娘本就与二老爷没什么亲缘,姑娘又何必事事都让着她,都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们都不和她一家,何必让着她,就该让六爷找几个泼皮吓吓她,就老实了……”
“呔!”
马六爷黑皮汉子,却长了双顺风耳。
“小桃红,可别总扯上我,三太太二太太那弯弯绕,老子可绕不明白,但是有我老六在,谁也别想欺负咱们姑娘。但你说什么泼皮无赖,老子自打跟了老将军早不干了。”
“六爷,咱们姑娘在扬州好好的,二太太非给捞去南地,去了南地还被人追着打,受的什么罪。”
“老子也没受过这个气,要老子早给苏家打的糊涂淅沥的,尿流滚屁地给爷爷下跪了。”
马六单手拔剑横劈两下,剑锋锐利,道边的野草被砍了个糊涂,气呼呼的道。
“称王称帝,咱们将军都没这想法,一个卖唱的破落户想得倒是美!”
小桃红停下脚步,狠踢了颗石子,击中马六的腿弯,“浑说什么,家长里短也就算了。”
马六挨了一下,呼和着老黑快走几步,笑骂道:“我和你爹爹一辈,你倒是教训起爷爷来了。”
又喊起了军中的老歌:
披金甲来
我束巾发
浓云催压
斩敌马下
……
小桃红横眉竖倒,并不理他,只是步伐走的又稳又快。
背上的少女双眸轻阖,也不恼他二人嬉闹。
只是淡淡地打着节拍,随马六一起哼起歌来。
称王称帝呐。
树影婆娑,正是晚夏,蝉声扰扰。
少女细细的想,前世的她,这时候,是不是同小桃红一起欺负六爷来着。
一思虑起来,头就隐隐作痛,缺失的记忆只余下了几个抓不住的片段。
昭家大火,和亲北狄……
再去细细寻小桃红和祖父的身影,都似河中取沙,一抓就逝……
倒像是一场大梦。
只是梦醒了,她依旧是梦中人……
交付了通关的令牌,府衙便领了队府兵来接,小桃红和马六也觉得车马劳顿也该使小姐歇歇,便没有推辞,只说了要备最快的船,最好的药。
小桃红一路背着姑娘到了府衙备下的卧房,轻轻取下幕篱,便退了出去。
门口马六已经洗了脸,又给自己上了药,取下了行囊,看起来人模狗样的抱剑立在门口。
此时天色将暗,院子里零零散散地站着几个身穿棕褐官袍的官员,为首的那个官袍用崖纹滚了青边,想来就是地方官。
小桃红神情自若:“郡主今日赶路累极,各位大人请回罢。”
那为首的男子,白面带须忙道:“小郡主休息要紧,下官们备了些清淡的酒水还请两位大人移步,随咱们一起用些?”
小桃红斜了一眼马六,马六轻咳一声。
“放肆。”
小桃红才笑着说道:“随行郡主是咱们的官务,各位老爷自去,下回再轻省路过,必当叨扰。”
这一重一轻,又是官务又是私情的拿捏,在场的也是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的小官,也是闻弦知雅意,纷纷告扰。
“李大人且慢,”小桃红喊住为首的男子,笑意盈盈地说道,“今日着实是累了,明日备船,只能叨扰李大人了。”
白面男子,受宠若惊地连连称是,小桃红便移步将他送出了驿站的门。
马六笑着摇摇头,牵动了脸上的伤又撕牙咧嘴做了个怪样。
小桃红回来才见了他这副样子,气呼呼的喊:“还不赶紧歇着去,等个半晌,明早起来谁来伺候姑娘。”
马六知她关心他,指着他先去歇息,也没顶嘴,像模像样的鞠了一躬:“多谢桃红姑娘了。”
桃红气呼呼地不理他,唤了米羹和洗浴的水,收拾好行囊,又去叫姑娘起床。
昭云卿醒了,意识却像留在梦里,汗淋淋的湿了贴身的衣裳,被唤醒时一场大火正把昭府烧了个精光。
“姑娘可要先沐浴再吃些米羹?”
昭云卿下意识的摇摇头,梦里她太久没见过小桃红了,一时还有些说不出话来。
桃红端来米羹,又从袖中翻出一瓶碧玉瓶的药来,放在枕边。
“姑娘用些米羹,沐浴完了,再服粒青玉丹吧。”
昭云卿迷蒙着双眼,乖巧的吞咽下米羹,颗粒粗粝却也甘甜,绝非青稞草麸可比的。
青稞草麸!
想她年幼时虽在漠北边城随父待过一阵子,但也从未尝过这草原上才有的东西。
昭云卿皱了皱眉,小桃红忙将瓷碗放下,递上帕子。
淡粉的帕子角上绣着青麦,藤纹的锁边都磨得有些破损了。
是她娘亲的帕子。
娘亲去的时候,她扶棺刚入京城,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娘亲死的时候,边上只有宝珍表姐。
也不知祖父伤不伤心,身体可还好。昭云卿并不接,仍是愣神中。
桃红像照顾孩子一样,将昭云卿扶着去沐浴。
正解小衣时,少女黑鸦似的长睫垂下,淡淡地说道:“回了扬州,咱们北上罢。”
小桃红手下一顿,没有抬头,也没有询问,只是说道:“回京也好,少将军扬州的姻亲族人没几个好东西,要不是为了姑娘好好的养养身子,咱们才懒得搭理他们。”
昭云卿默然,缓缓开口:“苏氏称王,圣上得调兵南下,北兵南调,咱们回扬州路上遭遇的这波,大刀招式开合,是北境的路数。”
她未讲完,只是在南地都能遇见北地人手的截杀,怕是北地那边更乱更不堪。
小桃红难掩震惊,看着昭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