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歌不尽乱世烽火(十)(1/1)
柏徽茹出奇地镇静。
在柏文茵去世当天,她既没哭也没闹,只把自己关进房间,在镜前呆坐到半夜,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仿佛预定好似的,子时末一过,她就打开了房门。
她身穿一身素白衣裳,发也只简单的盘在脑后,插了一根素钗,面不施粉黛,仍然白皙,整个人倒显出一种独特的清丽来,如出水芙蓉。
她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
自她闭门不出起,岳惟就坐在她门前台矶上直到现在。
听见门响,岳惟回头,看见她的身影,他缓缓站了起来,满面忧色:“你还好吗?”
柏徽茹没有答也没有动,只视线缓缓移到他腰间的佩刀上。
她二话不说上前几步,直接抽出他腰间佩刀提在手里,两步跨下五层台矶,大踏步朝府门外去,衣裙在身后飞扬。
岳惟心下一惊,连忙追上。
夜已深,四下一片死寂,分明是初秋,却连一声蛐蛐叫都没有,静得可怕。
外城一处富丽堂皇的宅邸内此时却乱作一团。
偌大一个宅子一盏灯都没点,四下里一片黑暗,丫鬟、仆人们却仍来去奔忙,好似白日劳作时。
他们将大包小包、大箱小箧往门口的马车上搬,你来我往、步履不停,好不热闹。
门口停了大大小小五六辆马车,还有数匹棕马。
“快快快。”
一辆马车前站着个雍容华贵的女人,女人一脸慌张,一面指挥催促着仆从们手脚麻利点儿,一面不住地朝四下张望,生怕什么人来似的。
这也难怪,京城夜里有宵禁,寻常百姓禁止外出,他们做的,显然不是个能上台面的事儿。
前面一辆马车的帷裳被掀开,露出一张清冷的面庞。
女人人冷,声音也冷,问道:“还有多久能出发?”
负责督促的女人饶是一身富贵,也难掩骨子里的奴性,她连忙小跑到女人的马车旁,点头哈腰道:“回大夫人,快了,搬完这一批,就能出发了。”
“抓紧时间,巡兵马上就要巡到这里了,城门守兵也马上就要换岗了。”
“是是。”女人连声称是。
“娘。”一个虚弱的声音在马车里响起,女人赶紧放下帷裳低头看去。
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儿枕在她的膝上,左肩缠了几圈包扎伤口用的细布,左胳膊也被一根系在脖颈间的细布吊起。
女孩儿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冷了?”女人温柔问道。
女孩儿无力地摇摇头。
“那是,伤口又痛了?”女人猜测着。
女孩儿再次摇摇头:“娘,我们这是要去哪儿啊?”
女孩儿昨日里受了重伤,昏迷不醒,直到今日下午才醒转过来,一醒来就看到府内大家伙奔东忙西,她那时刚想问,就被一波紧一波的惊呼声给堵住了口。
她被众人围住,看伤的看伤,哭的哭,端茶的端茶,擦汗的擦汗。
众人忙成一团,她也就没有得空张口,不多时,就又睡了过去,直到方才甫苏醒过来。
女人温柔地顺着她的发:“娘在鸿友城买了个宅子,咱们到哪儿去。”
“去哪儿干嘛?”
“避难呀傻孩子,京城就快要支撑不住了,到时候北兀联军打进来,咱们可就逃不掉了。”
哦对。
女孩儿这才恍惚记起,娘处心积虑,联合其他二位太太组了那么大一个局,找了那个不要脸的贱女人的女儿代替自己留在这京城,然后再杀了那个女人,不就是为了保一家人整整齐齐在一起吗?
那个女人没名没分还赖着不走,可不就是不要脸,可不就是贱骨头?
女孩儿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女子的手,说:“娘,您辛苦了。”
俞方璇坚强了一辈子,论气魄、经商能力、头脑、手段统统不输男人,唯一的软肋就是自己的女儿。
看女儿如此乖巧懂事,俞方璇一时没忍住,低下头哭了。
一想到女儿肩头的伤,以及她昨日受伤时的场景,眼泪更如开了闸的洪水,拦都拦不住。
“娘~”
林芝话音里也带了哭腔。
俞方璇一哭,她鼻头也忍不住发酸,她抬起那只好的胳膊,去给俞方璇擦眼泪。
俞方璇闭上眼乖乖让她擦。
“娘,不哭。”
“好,娘不哭,娘不哭。”俞方璇终究是忍不住:“孩子,你受苦了。”
正在哭泣,帷裳被人从外面掀开,三姨娘一看车内这气氛,嘴角的笑不由得一敛:“呃、大夫人,一切准备妥当,可以出发了。”
俞方璇抬起头,眼眶仍然湿着,脸颊的泪渍也还未干,但神色已经恢复了严肃:“好,出发。”
随着俞方璇一声令下,车队缓缓启动,先是第一辆,然后是第二辆,紧接着第三、第四辆,依次行进,车轮毂毂、马蹄疾急。
深夜的街道空无一人,连一具尸体也不见。
自京城萧疏以来,能走的都走了,留下的都是些穷苦的百姓,要么有病在身走不了,要么耗尽家财沦为乞丐。
白天路边饿死、病死的人随处可见。
这些日子里,死人的数量与日俱增,几乎成倍增长,平白给夜里的京城,增添了几分诡异恐怖的色彩。
尤其今夜微风吹拂,街道上还弥漫着一层淡淡的薄雾。
首车的车夫惊恐地打量着四周。
一入林府,便相当于拿了铁饭碗,于是吃喝不愁、收入无忧的他,便养出了吃酒听书的爱好。
那些个酒肆、勾栏里的说书人学富五车,天大地大什么都说。
正史野史、文人爱情、将军伶人、妖魔鬼怪,囊括甚丰。
时间一长,这人也就耳濡目染出了超绝的想象力,一有点儿风吹草动,他便如惊弓之鸟。
见原是风声吹倒了路边一个破招幌,虽然没什么大碍,但他心里仍然发毛,紧着便将屁股往上蹭一蹭,背靠在马车车厢的门边,有了实体,才稍微有些安全感。
“架。”
他忍不住又甩了一下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加快前进的步伐。
忽然,马发出一声嘶鸣,遽然停下,这车夫被惯性给甩下了车。
他惊恐地爬起上半身,一抬头,看见面前不远处站着个白衣白裙,黑发飘飘的女人。
这女人好似没有腿,裙摆软塌塌地肆意飘扬犹如大纛。
车夫瞠目欲裂,气沉丹田,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街道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