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攻讦的真意(1/1)
沈令誉的状态极为萎靡,看人看物的眼神空洞洞的,整个人就像丢了魂。
刘时敏叫他拜,他就拜,叫他坐,他便坐,如同提线木偶。
刘时敏趴在我耳边轻声说,“殿下,沈郎中早上起来就是这般,怕不是在诏狱里被吓傻了吧?”
这应该就是所谓的‘创伤后遗症’,我示意谁都不要出声,就等着他。
他坐在那里,略有浑浊的老眼慢慢浸出泪水,手脚不自主的颤抖,拳头握了又松,松了又紧,牙关紧咬着。
忽的,他一下跳起来跪在我面前,歇斯底里的哭喊。
“都死了,都死了啊!天理何在?天理何在啊?”
他哭,由着他,他喊,也由着他。
这种时候,谁去劝一句谁就是脑残。
哭喊了好一会儿,沈令誉的声音才渐渐弱了下来,而人却也清醒了。
“草民叩谢殿下救命之恩。”
“你起来吧!”
我示意刘时敏将他扶起来重新落座。
我问他,“你刚刚说谁死了,入狱之后都发生了什么?”
沈令誉擦去脸上的涕泪,方才说出他在狱中的遭遇。
“达观和尚圆寂了,他入狱的第二日便被打断了几根肋骨。琴师钟澄也死了,他当场怒骂主审,被割了舌头,又塞进他嘴里,活活被噎死。
老夫之所以还活着,是因为提审排在他二人后头,而殿下又营救及时,否则,我也会同他们一块去了。
我同他们相交多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一个结果,老夫这一闭眼啊,就能看到他们那时的样子,滔天之冤,死不瞑目!”
“殿下是不是要问为何会如此,锦衣卫再是跋扈,也不至于毫无缘由的戕害人命?
刑部主审严刑拷打,就是要逼迫我等招供妖书的幕后主使为礼部右侍郎郭正域,供词早就是写好了的,不画押就只是打。
也不单单只有我们三个,诏狱里的疑犯有二十几人,莫不如此遭遇,没几人能活着出来。”
我虽然同情,但也没有办法去救所有人的命,只这一个已经让我身心疲乏了。
两派相争,殃及池鱼。
说起来,这些人都算不得那些圈子里的人,鱼都算不上,只是池塘里的泥土。
我对他说,“你既然进了我王府,便暂时能护你周全,我已派人去告知了你的家人,你家人都好,并没有受到牵连,你便在我王府安心住下。我的办法便是一个‘拖’字,以拖待变,这场闹剧终有结束的时候,到了那时你再做去处。”
沈令誉又起来躬身拜谢。
他终于疑惑的问我,“殿下同老朽只有几面之缘,如此大恩实难相报,老朽敢问殿下为何如此啊。”
我笑着说,“想救也便救了,若非要说理由也是有的,我听你家夫人说你有祖传的预防天花之法,我想着似这等造福百姓的法子不应该就此埋没,我这个理由你可相信?”
沈令誉沉默了好一会方才说话。
“此法并不是我沈家祖传,而是早年间老夫游学江右时从一位游医那里学来的。若殿下有意此方,老夫甘愿奉上。只是......只是这方子不稳妥,有害人性命之嫌,所以老夫才不敢教授门下弟子,并非老夫敝帚自珍啊。”
我对他说,“你且先养好了伤,等妖书一案了结之后再谈这个。”
沈令誉再次躬身拜谢。
临走之前,他又说道。
“妖书,绝然不是老夫所为,老夫确实有在郭府做客,但多是谈论佛道,医道,偶尔臧否几句矿税。老夫也确实对郭侍郎的人品极为敬重,那供词老夫无论如何也是没有画押的。
若是方便,烦请殿下转告郭侍郎,老夫没有害他,达观没有,钟澄也没有。”
我只点了点头,却没有告诉他郭正域其实也被抓了,这个话是带不过去的,我也没打算给他传话。
我其实很想告诉他,郭正域人品如何且不说,但他绝不会是一朵纯洁的白莲花。
这之后我便蛰伏起来,沈令誉自然以我病情未愈为借口而留在王府。
也算是否极泰来吧,瑞安姑姑在皇祖母面前为这人说了些好话,老太太竟然差人夸赞了他几句,并且赏赐了十两黄金。
原本一直不甘心放过沈令誉在附近徘徊的锦衣卫士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逃也似的退走了。
如此,我才彻底安下心。
药也不吃了,针也不扎了,重新回归我的正常生活。
而至于妖书案的调查,则离谱的不能再离谱。
沈一贯同沈鲤互相指责是对方所为。你动刀子抓人,我动用台谏列你几十条大罪,小老婆偷人治家不严都能牵扯到案子上来。
大佬亲自上场,整个京师官场几乎没有幸免之人,自愿或者被迫着都要站队。
据宫里人说,皇帝收到的奏本已经堆了半人高的小山两座。若嫌疑犯都依着法度停职待审,半个中枢衙门就空了。
这般毫无底线的上奏本,我是皇帝我也懒。
我看什么,我能看出什么?
锦衣卫也跟风,上次来我府上抓捕李卓吾那位锦衣卫镇抚周嘉庆居然也进了诏狱,他也成了妖书嫌犯,而状告他的人正是他的上司王之桢。
一纸妖书,成就了官场互相攻讦,争权夺利的盛宴。
当这场闹剧结束时已是十月中旬。
二沈谁也没能奈何谁,郭正域无罪开释,听说是太子爷为他说了话。
皇帝急于结案,陈矩执行,在一堆嫌疑犯中选了一个叫皦生光的倒霉蛋,凌迟处死!
据说这人是个落魄秀才,以讹人为生。这样一个街头混混般的人物,怎么会知道那么多官场内帷之事呢?黑白无常接他的时候也不知会不会叹息几声。
沈令誉自然也被无罪开释,被他家人欢天喜地的接走了。
案件虽然完结,但流言却没有戛然而止,反而更加的多了。
这本与我无关。
但这一天将近中午的时候,专职打探小道消息的曹化淳脸色不正的来到我面前。
“殿下,又有麻烦上门了,堂部里的人都在传,妖书是......东嘉赵士桢所作!”
我特么好想骂人,但不知道骂谁!
赵士桢已经离开官场将近一年,正在我这里做快乐而又忙碌的职业经理人呢,他都未必知晓京城的这些破烂事。
我愤怒的问道,“是谁?是谁在讹传?”
曹化淳为难的说,“奴婢打探了一圈,也没查出这话是谁第一个说的,也没法查啊,都用的是‘据说’‘据传’这类的话术。”
这确实没办法查,我忍着怒气说道,“算了,横竖已经结案,父皇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下去,不理这种流言也就是了。”
“不可啊!”
曹化淳急着说,“殿下这样想,奴婢也这样想着,但常吉先生是极重名声的一个人,若是他知道了,非要回京上奏辩白不可,可这种事又怎么能辩解明白呢?往往是越描越黑。”
这......太要脸也不是好事。
我忽的想起一个人来。
“你去查一查,那个叫陈奉的鸟人是否在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