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娇妾(68)(1/1)
裴霈心知有这么一遭,此刻倒也坦然直率,将来龙去脉说罢,仍旧低眉顺目的俯身。
“左右是因你口舌惹出祸患,暂且收押进静室,等什么时候寿康回来,什么时候再还你个清白。”天子撂下这样一番听起来胡乱分判的话,便去探望康贵妃。
裴霈被带走前,看了一眼殿中摇曳的灯影:她知道,这位天子的本意,是让沈照去查,去清算。
究竟是谁,胆敢在帝都犯禁!
但她要借着沈照的手,将救下寿康帝姬这个功劳,作为裴家出狱时所添加的筹码。
路过漱玉时,裴霈微微张口。
“去拦半夏。”
她那张雪白的面孔,在宫人辖制之下,迅速地在夜色里远去。
漱玉回神,恰恰好拦住已经收到消息要去寻沈照求助的半夏,她握住半夏的手,指尖的冷意冻得她与她都是一阵颤栗。
“姑娘要自己查。”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跟雨水碰撞出的声响,冷而尖锐,就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悲鸣,但她的心跳喧嚣不休:“你去,寻王爷,告诉他,姑娘在静室,不用施以援手。”
若是可以,请带姑娘出宫。
漱玉咽下口中未曾出声的这句话,她看见半夏在夜色里也开始熠熠生辉的眼睛。
是啊,从裴家出事至今,她们已经等了太久,昔年园中姊妹与玩乐,都已化作飞灰,但只要带给她们那些岁月的源头还在,总是能寻觅一二的。
如今曙光在前,难免令人心潮澎湃。
两人步履匆匆,檐外方寸荷叶,承不住明亮月光,攲斜而去,滚落明珠如坠星,霎时间水面乍亮,一方暗色尽数散去。
裴霈跪坐在静室里仰面看着镂空雕琢出的藻井。
那是鹤鹿同春的样式,四周又环着宝相花。
听闻是当年元后还在做太子妃时,被当时的皇后娘娘多次罚跪在静室,如今的陛下,当初的太子,因怜爱元后,特地请将人用西洋出来的水晶做罩顶,镂空藻井,以至有月的时候,月光疏漏如星。
爱果然是不可靠的东西。
当年对元后如何情深意切,最后元后也还是落了个幽闭而亡的下场,这曾经费尽心思,令元后在受罚时也要稍得快慰的小心思,也只剩后人观看。
裴霈收起这些包含嘲讽的心思,重新调整好姿势在蒲团上跪坐。
寿康出宫被抓一事,从明面上来看确实跟她脱不开干系,但最要紧的是,若是她不跟寿康提起米铺,又或者米铺对寿康配合的不够,寿康回宫的时候,就必然不会绕路从米铺回宫。
她的手指在静室内铺陈的青石砖上摩挲。
米铺在西,寿康原定回宫的路线在东:这是宫内所知晓的事情,康贵妃为了给寿康造势,早早就将相关消息放了出去。
谋害寿康,且又将她拖下水的人,应当在寿康身边有眼线,否则很难预料到寿康的一时兴起。
然而,今日跟着寿康出宫伏侍的女官们,都尚未回宫,想要查证,也极其困难。
其实还有一个人,她必定能知道寿康的一时兴起。
那就是现如今还在昏迷中的康贵妃,她与寿康帝姬一道归宫,若非寿康临时变卦,两人本应该从朱雀道一同回宫。
而寿康临时变道,究竟去了何处,康贵妃应该是知晓的。
但是康贵妃手无实权,难以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寿康以及随从等一干人等掳走,且她没有坑害寿康的理由。
裴霈只觉得眼前有雾霭,让她朦朦胧胧看不清前路。
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砖面上摩挲着,眼神起了一团雾。
沈照从暗门入内的时候,便看见裴霈衣着单薄。
一张带着栀子香气的披风兜头盖脸将裴霈盖住,温暖的味道从鼻翼直冲肺腑,她往下扯开衣衫,露出一张秀气白净的脸,看着盘腿坐在自己面前的沈照。
忽而有些百感交集。
他们真正像今日这般毫无顾虑地相处,已经过了很久,其间夹杂着太多生死别离,以至于回头去想的时候,恍如隔世。
裴霈的目光落在沈照脸上,轻易就能看出这张脸与之前的不同:多了几道几不可见的伤口,眉目间那种少年才有的意气,仿佛已经被塞外的风雪吹散。
不知为何,她因此有些难过,故而安静地收敛眉眼,将自己方才的揣测细细说给沈照听,末了又道:“若是王爷方便,派人去米铺问上一问,为何要为寿康帝姬出大力气。”
她疑心米铺里出了蛀虫,毕竟能做到让寿康帝姬特地改道往米铺走一趟,想必在施粥时出了大力气。
那么要埋伏寿康的事,就成了请君入瓮。
沈照“嗯”了一声,将随身带来的食盒递给她:“半夏她们怕静室寒凉,给你做了些姜丝鱼片粥,又添了几样小菜,你用过饭便好生歇息。”
他的目光始终没往裴霈身上落。
盖因此刻心如擂鼓,叫嚣着要让他不顾理智去做些什么。
这种感觉,沈照已十分熟识,故而应对也很娴熟:只消不看,便不能生出多余的旖旎心思。
但这万应法门,在今日却失了应当有的效用。
原先见面,多少周边都有人跟着。
他们独处,是头一回。
沈照很难忽略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声,那急促的声响让血液在四肢百骸野马脱缰般奔腾,他觉得自己似乎要烧起来了。
两股栀子香味在静室狭窄的空间里纠缠融合。
沈照终于忍不住,微微地掀起眼帘。
“若是等救出裴家伯母她们,你会离开淮南王府吗?”
裴霈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
她掀起眼帘,看着沈照。
沈照也看着她,眼睛里盛满那曾经记载着帝后情深的藻井投射而出的璀璨光华。
这光华直直地撞进裴霈心口,令她略显狼狈地避让,发丝从肩头垂落,遮住了她大半张脸,让沈照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不能走。”
沈照眼底的光华寂灭了一瞬,紧接着又迅速燎起炽热的火:她只是不能,而非不想,倘若自己能够做到,未必就不能成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