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秀才（1/1）
“我出生于嘉靖三十九年，你便只管叫我秀才就好。”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一生都对那张冰冷的黄榜如痴如醉。”
“世界很有趣，但鲜有人在意。”
“父母训诫我只需要把四书五经念好，于是我脑海中所有“不值一提”的天马行空都被桎梏于那个名为“八股”的囚牢中。”
“朱圣人的金科玉律渐渐地成为我日日夜夜的全部，一开始我并不觉得这薄薄的一本书便是这个世界的全部法则，但那样的我被这个世界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或许这个时代的人从一出生即被拷掠，而我已然被锤死在这思想的大理寺狱中了。”
“十几年的寒窗苦读，我终于通过了院试成为了一名秀才，又在三年后成功入了秋闱成为了一名举人。”
“从八股中无法窥探世界的终极，但是写好八股却是我们这些普通人通往官场唯一的敲门砖了。”
“杨廷和、徐阶、高拱、张居正，有一天我也能像他们一样登峰造极么。”
与世间所有举子一般，在那段格外乌烟瘴气的时期里背着箱笼的青年抱着白日妄想就这么踏上了进京赶考的旅程。
“可残酷的现实告诉我那的确是痴心妄想，我如同野狗般被打出了礼部官衙的大门。”
“原来一百两白银就能买走我呕心沥血数十载的一切。”
“我通过秋闱获得的资格被同乡的地主儿子冒名顶替，我还是那名出身于小小村落的秀才。”
“一个妄图进京赶考的小秀才，真是可笑至极。”
“可当时的朝廷早已陷入‘国本之争’的癫狂，谁还会管我这个平头百姓的死活，谁还会主持所谓的正义。”
“我的生命已经被荼毒得千疮百孔，这个世界真是他妈的糟糕透顶！”
万历二十八年，默默无闻的秀才缢死于城郊不知名荒山的一根无人在意的枯枝上。
“我的肉体被岁月啃噬殆尽。”
“但万幸。”
“一簇穿透云层的微光带走了我的灵魂。”
……
“我在莽荒的混沌中孤单行走了千年，直到我遇到了你。”
“江眠。”
“我能感受到你内心中充斥着的无穷无尽的绝望。”
“可是你在我眼里灿烂得就像是最本质的世界。”
“正因为如此，有很多很多人簇拥在你的周围。”
“科举一事本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所以对于超越别人这件事情来说——我很擅长。”
“我兴奋地一下子冲到了所有人面前，并且选择了你。”
“但我很快就发现这是一个错误至极的决定。”
“因为你早早就辍了学，故而我满怀的希冀根本就无法在你身上实现。”
”你想要成为一位顶尖的职业选手，而我想要的则是登科及第，我们两人的命运就像是永不相交的平行线。”
“更可怕的是发现从我选择你的那一刻，停滞千年的时间突然开始行走。”
“这意味着……我的灵魂在逐渐老去。”
“一开始的我真的陷入了无尽的懊悔之中，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哪怕我无法跨过虚无的屏障与你见面，但我依旧为你一步步的变好感到由衷的高兴。”
……
京城一家五星级酒店中，秀才紧贴着玻璃看着这个世界的灯红酒绿。
“你记得吗，那是你在接受我之后第一次和我对话。”
「秀才，你读了那么多的书，你说域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地方呢？」
“域啊……那应该是一个绚烂又自由的世界吧，我实在是想不出来。”
「算了，就算你真的会说话肯定也不知道，你就是个只读圣贤书的秀才。」
“是啊……我就是个只读圣贤书的秀才。要是我能和你说说话该有多好，要是我生活在这个时代该有多好。”
「不过你除了读书之外还是要好好锻炼身体，就三点攻击力要笑死人了，老头都比你高一点，叶桃李一刀就把咱们干碎了。」
“要是我能够通过殿试，再成为像首辅那样一等一的大人物，是不是也能和李广将军一样成为你的助力呢？”
「我感觉我现在挺像一个傻逼的。」
「你只是个角色而已，我也只是在自说自话罢了。」
“……”
“唉。”
……
“但自从那天之后，我发现我只能仰望着你的背影了。”
“永乐大帝，龙城飞将。”
“或许从这个时候开始我连追逐你的资格都没有了吧。”
……
“我的背渐渐变得佝偻，双手干瘪而龟裂。”
“我就像一株枯萎的野草。”
……
“群山之战，我如同枯木般腐朽的身躯只帮你撑了一瞬就被湮灭。”
“或许这一瞬便是我存在的所有意义了吧。”
“每个人都能活出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所以这个世界才如此精彩纷呈。”
……
“我就要死啦。”
“我已经老得不能再老了。”
……
玉皇顶上无数人举着手机与照相机拍摄着天空之中旭日东升那绚烂的云蒸霞蔚。
江眠缄默地陪着秀才走完一个人的日暮西山。
“对不起。”江眠轻声说道。
老人微笑着摇摇头。
他使劲踮起脚尖摸了摸江眠的头。
……
秀才的笑容在天地之中渐渐模糊。
他又重新变成天空尽头那一簇美丽的微光。
在江眠的意识深处，那个永远只待在角落里的头像悄然破碎。
……
“哥？！”
“你怎么哭了！”江摇光看着江眠泪眼婆娑的样子担忧地说道。
“没事。”江眠擤了擤鼻子，又抹了抹涕泗横流的脸庞。
他安静地凝望着万丈霞光旁那不起眼的淡淡光芒。
……
秀才，我恨我没有多读点书。
如果我多读几本，是不是就可以知道你的名字了呢……
至少至少，要让我记住你的名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