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行路(1/1)
是夜,刺骨的风呼啸而过,正值五月,恰是雨季到来,连日的雨水冲刷,道路早已泥泞。扈阳道上两旁的枯木早已“陈尸遍野”,虽是边陲之地,可树倒根摧的残破景象也不言而喻。
夜幕之下,浠沥沥的小雨彷佛从未停止,半空高悬的残月被漆黑的夜幕侵蚀,只留的一丝光亮,好似为疲惫赶路的行人照亮前路。
官道之上,悉悉索索出现一幕幕黑影,约莫有百人趁着月色行进,领头之人牵着一匹瘦高的昌郡马,余者皆低头前行。可一细看,此番赶路的路人,除却十数人手中持有刀兵,皆是衣衫褴褛之辈。
即便是昏暗的月色之下,也包藏不住行人脸上青冷的菜色。
这是一个穷酸的队伍,连行路也是那般吃力,或许数日都没有吃过饱饭,即便是往来劫掠的沙匪也不愿去动上心思。
“老头,咱们已经走了十个一日了,你说咱们到底要去哪?”队伍里一个年纪约莫十来岁的少年对着领头之人说道,他略显稚气的脸庞之上透出一丝丝期许之色。
那少年个子不高,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袍子,袍子上全是污迹,少年的头发稍显有些长且比较杂乱,杂乱的遮挡住了小半张脸,晃动之间却露出一双明亮的眸子。
“小崽子哟,你别太闹腾,咱们这是逃难出来的,现今昌郡一带被那群杀丕搅得一团乱麻,咱们陆族现在可不比往昔,老族长临终前交代要为陆族保留血脉,自当是有多远跑多远。”
说话之人是这支队伍的领头,名叫陆迁,早年是行走的野商,走南闯北多年,年逾四十也不曾娶妻生子,归族之后,因拳脚上颇为厉害,便当了族中的武师头领。
数日之前枫溪堡大变,不知从何处到来一帮黑衣蒙面的流匪,趁着夜色袭击了堡寨,枫溪子弟奋勇抵抗,可叹这群贼人实力太过强劲,且人数众多,族中青壮被打的节节败退,不是敌手。老族长不忍就此看着陆氏一族亡根断种,含着热泪令陆迁领着剩余的一帮族人仓皇逃难而去。
这一路,便接连走了数日。
“老头,我实在是走不动了,你能不能让你那马驮着我走。”
“不行,这马儿几天没吃草料,驮不动你。”
“我已经走了十个一日了,每天就吃一张饼,我是真走不动了。”
“傻子,那是十日,不是十个一日。”话音未落转念一想好似也并无道错。
他接着道:“同族之人每日都只吃半张饼,也是走了那么久,你休要再论,要不是族长临终前多有嘱托,你看老头我忍不忍你。”
陆老头一脸严肃的望向看似混不吝的少年,心中也难免一阵酸楚。
他是这支队伍年纪最小的,可少年人呐,在这世道,哪有什么好命在。连枫溪堡三族之一的主家,人口逾数千人,还不是一朝尽疫,死的死逃的逃,只留下这百十来口子人丁。
陆迁短吁了口气,心中却愈是不忍。
“小子,你上马便是,这马本就是牲口,若累死了,把它烹了就是,本就打算这几日找不到吃食拿来果腹,你上去,省点力气,不然半途死了老子还要给你收尸。”
陆迁看似一脸严厉,可一路以来都对陆柏颇为照顾。他一生无儿无女,归族后多为主家训练家丁,平时也为几名嫡少爷打磨拳脚,这陆柏是少数不多合他胃口的好孩子。
“当真?”陆柏斜着脑袋一脸希冀的望着前者。
“某家说话做不得假,我看那你贱样心里就发怵,休要啰嗦。”
陆迁说罢,从怀里摸索出一层油纸包裹的事物。
只见他小心翼翼的扒掉上层的漆口,还不忘用手在又湿又黑的袍子上蹭了又蹭。油纸里包裹着的是一块馍饼,陆迁取出之后用手轻轻的一掰,可手上的力道刚用了一半,却没来由的停滞了动作,看着陆柏打颤的双目直勾勾的注视之下,老头心底一软,终归还是把手中的馍饼连带着那层油纸递了过去。
“啧啧啧,都给你了,拿去拿去。”
陆柏接过陆迁递过来的馍饼,他还没瞧见饼上撕开缺口之时,便就闻到肉糜的味道,那鲜咸的香气扑鼻而来,口中虽连日甚少饮水,但此时却早已生津,少年不断吞咽着喉咙中的唾沫。
这是陆迁的私货,前几日就瞧见这老头私下总是拿来放在鼻上闻味,纵然前行一路都没舍得吃。
他陆柏虽是连日都吃着干面泡馍,受不得了这馍饼中加了干肉的诱惑,可他毕竟不是平常之少年识不得好坏。
“陆老头,你撕了就撕了,本少爷也是义气之辈,将来长大了也要做江湖的游侠儿,我辈侠义之士,岂能独享富贵?”
“我一人吃不痛快,你且拿去。”
少年说话间眉飞色舞,只见他急急忙忙便扯下一小半块馍饼递给了陆迁。看那做派实难做假,却做的也不太那么真切。因为那块撕下的馍饼,只有巴掌大小,小陆柏巴掌的大小。
“.........”
陆老头埋汰的看着眼前的小鬼,接过手里的馍饼,这个小气的游侠儿莫不是忘了这吃食还是自己给他的吧。
“陆聪,快把那个傻子叫来,我说服陆老头了!”
“哈哈哈哈哈哈!快叫来,快叫来!陆老还给了咱半张肉饼。”
陆柏拿着肉饼,一路鱼跃般窜入身后的人群,好似得胜的将军一般。
小骗子,这哪是走不得路,分明是欺我这个糟老头心软的不行。
陆迁还沉浸在无尽的悔恨之中,只得见陆柏从人群中慌忙的牵着一名少年出来。少年是前几日路经枫溪镇时捡来的,姓甚名谁一概不知,年岁倒与陆柏相仿,一头的蓬头垢面,连穿的衣衫也破破烂烂。
起初看他也是逃难的难民,可陆族本就仓皇出逃,本就无甚吃食,所以陆迁对他就不予理睬。但这少年就如同得了魔怔一般,不吃不喝也就罢了,却一连数日也紧随着他们。
在陆柏百般央求下,心软的老头最终还是将其留下,可经过数日相处,除了吃喝,这少年竟从未有过只言片语。
少年目光呆滞,眼神空洞的让人看不清楚深浅,走动时也踉跄的像一具拖拽而起的提线木偶,如不是呼吸犹在,众人都错以为他是一个死人。
可这少年却能吃能喝,除却不能言语和人交谈,行为举止的怪异让大家都觉得这跟了数日的少年应是一个傻子。
这是一个真的傻子,从少年空洞的眼神中,所有人都觉得他是一个傻子。
的确,他真是一个傻子,或是流匪吓破了胆,或是自小便是痴傻,可同样流落他方的陆族之人并没有排斥他。
在这乱世之中,百姓本就苦不堪言,同是天涯沦落之人,相逢亦是一种莫大的缘分。
陆聪把傻子扶上瘦高的马匹上,马儿是早年间陆老头在斜马道贩盐时的坐骑,归族后陆老头也舍不得骑乘,虽几日来都是饥肠辘辘,可骨子里依然有一丝烈性,虽说是不让陆柏骑乘,可心里终归是担心马儿伤了陆柏。
陆迁看着昌郡马驮伏着这傻子,马儿此时却显得异常温顺,没有半分不耐,好似如同孩童般乖巧!
这可是昌郡马!百里挑一的马匹,武烈军铁骑的战马!
陆迁压下心中的疑惑,走南闯北的他意识到这少年绝不是一般的傻子。
“走,赶路了,还余两百里路,再耽搁,这一票人都得饿死。”说罢看向前路。
前路依稀还有一丝透亮,熙熙攘攘的人群开始向前缓缓行进,那里好似能摆脱现下的枷锁一般。
就如天空中高悬的月儿一样,虽被迷雾团团笼罩,却留有一线的生机。
可这如今的天下,哪里又有百姓的乐土?
“老头,我们去哪?”
“何处是乐土,何处便是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