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浮躁（1/1）
天祐二十二年，十月初三。
今日辰正二刻是叶翎的书法课。
这人还未到，宁姝便听见芳菲苑内小姐们的窃窃私语。
“今日又是叶先生的课，太好了！”
“我懂的，前日《经学》课上我还是第一次见叶先生，没曾想本人竟比传闻中还要好看得多！”
“是了，这谁还能听得进学呀，叶先生讲学的模样也太……”
话音未落间，前排的安阳公主一个眼刀向后打来，方才还兴致冲冲的几个声音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宁姝右手支着下巴，看向窗外。
好看无疑是好看的，就是说话不太中听。
不多时，叶翎出现在了室内，依旧青丝低束，一袭白衣，清冷无尘。
诸位小姐皆是屏息凝神，大气也不敢出，生怕惊扰了他一般。
安阳公主更是眼里突然亮了起来，喜形于色。
宁姝朝叶翎瞥了瞥，发现他并未理会任何人，而是仿若无事发生一般，开始讲学。
“夫三端之妙，莫先乎用笔；六艺之奥，莫重乎银钩。学书头等大事即是用笔。”
叶翎持笔沾墨，手腕灵活，落笔稳定，一笔一划间，一个似有筋骨的“静”字跃然纸上。
“下笔点画波撇屈曲，皆需尽一身之力而送之，切忌妄发笔力。”
见叶翎写出一个十分漂亮的“静”字，底下许多小姐们已经开始跃跃欲试。
叶翎眼神微微沉，补充道：“书写讲究的便是专注，摒除杂念。今日第一课便只练这一字，诸位开始吧。”
其实在座的各位小姐们或多或少都是学过一些的，只是练得不精罢了。
但宁姝对自己的字还是充满了信心。
顷刻间，小姐们纷纷开始进入状态，室内蓦然变得悄然无声，只有宣纸沙沙的摩擦声。
宁姝也认真写了两篇“静”字，虽许久没练过了，但笔法还是在的。
怎样看都是十分漂亮的行体字。
宁姝偷偷看了看身侧的柳芷菡，她同其他小姐一般，正专注地写着，而最前方的叶翎，也低垂着星眸，龙飞凤舞地写着些东西。
倏忽间，叶翎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抬头，与她对上了视线。
宁姝霎时低下了头。
莫名地有些心虚？
奇怪，她心虚什么。
昨日也是他失约在先，怎么说也轮不到她心虚吧。
不想还好，一想竟还有些气恼。
宁姝扯过一张宣纸，将毛笔吸满墨汁，开始乱画起来。
不知不觉便画了个王八。
那王八线条饱满，脑袋圆圆，一身黢黑，四条小短腿似有似无，趴在她刚写的“静”字上。
倒是和叶翎那别院里的池子挺配的。
宁姝忽的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惹得坐在她周围的小姐们皆是一抖，疑惑地朝她望去。
宁姝埋下头，将一沓宣纸立起来，默默地挡住了脸。
半个时辰后，叶翎终于叫停，让小姐们将自己练的字交了上去。
叶翎大致看了一遍，当场点评起来。
“整体来说写得不错，有些虽还初具雏形，但只要勤加练习，也能变得出色。”
听到叶翎这样的点评，小姐们皆是喜上眉梢。
叶太傅真有传闻中这样不近人情？如此不过是看起来高冷了些。
“安阳公主，字作气势磅礴，笔力劲挺，上等。”
安阳公主笑逐颜开道：“还是叶先生教得好。”
若是这些都不能做到最好，如何匹配得上她公主的身份？
叶翎并未回答，而是继续道：“荣四小姐，字作刚柔并济，气韵流畅，上等。”
什么？那个刑部给事中的女儿也是上等？
安阳公主顿时转过头去瞧她。
荣访烟似乎也没料到叶翎会这样点评她的字作，倒吸了一口凉气，惊得说不出话。
“柳家小姐，控笔还需勤练，但字作灵动秀气，中等。”
“于二小姐，字作刚健质朴，但笔力略重，中等。”
“樊四小姐，字作收放有度，排列不齐，中等。”
……
宁姝一边随手翻了几下桌上用过的宣纸，一边听着叶翎念念有词。
有一说一，有些像那酒楼里的小二报菜名。
刚还想搁这儿乐呵，但叶翎念了一长串，最后终于念到了她。
“宁姝，字作形神兼具，自然天成，下等。”
叶翎面不改色地将最后一张字作放下。
下等？
宁姝怔愣了一瞬，且不说这样的评价，别人都是中等，为何她是下等？
她算是看懂了，叶翎分明就是有意针对她！
刚想站起来讨个说法，宁姝手边一僵，说起来方才那叠宣纸里……
还未反应过来，宁姝便又听见了叶翎微冷的声音。
“乌龟画得很好，下次别画了，下学后到我别院重写一篇。”
语气不容置喙。
撂下这句话后，叶翎将字作收好，眼神扫过后排窗边，稳步离去。
室内的空气骤然降至冰点，所有人都察觉到，与方才点评其余人不同，叶先生最后有些许怒意。
宁姝心里一沉，她怎将那张画了王八的字作夹着交上去了？
柳芷菡勉强安慰道：“阿姝，其实叶先生为你开小课也挺好的……”
宁姝无言。
可她不太好！
谁也没注意到，此刻安阳公主的脸上浮现了一丝阴骛，方才被叶翎夸奖的欣喜不知何时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
于是这一天变得极其漫长。
申时末，宁姝趴在叶翎别院的书案上写完最后一字时，叶翎恰好在分拣药材。
冬日渐落，余辉洒进小屋，落在二人身上，若是有第三人在场，必会看到这幅郎才女貌的画卷。
“我写完了，请先生过目。”
宁姝将那张重写的字作摊开递到叶翎眼前，可脸上的表情却并不似动作那般恭敬。
叶翎将其轻轻抽出，抬眸望向宁姝。
“你在同我置气？”
“学生岂敢？”
见宁姝偏过头去，叶翎叹了口气，难得将语气放轻了些。
“今日是我话说重了，我本不该如此……”
宁姝心里一惊，叶翎这是在道歉么？他竟在同她道歉？
叶翎细长的眼睫闪了闪，近日的确忙得他有些心浮气躁。
“你的字写得很好，”叶翎将宁姝的字作小心叠放进抽屉，“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吧。”
“有！有事！”
等宁姝回过神来时已经脱口而出。
传闻中的冷面太傅竟在她面前服了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不得寸进尺一下，浑身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