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饕餮(1/1)
后日是甄嬛的生辰,满宫里的奴才都忙着给这位宠妃筹备生辰礼。
我日子松快了些,来存菊堂看看静和公主。
眉庄像是刚刚哭过,眼睛红红的,鼻子也红红的,坐在床上抱着孩子哄她睡觉。
“姐姐?”
我轻手轻脚地走近,采月也轻轻地帮我挪了一张凳子在床边,我微笑着坐下,隔着三尺远看着她怀中睡得安详的小满。
“姐姐这儿怎么这样静?”
眉庄的眼神恍然冷了些,“人多碍事,我让他们都出去了,静和睡着了,轻易不会醒。”
她说话声大了些,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吵着孩子,反而尖锐地看向我,“你怎么来了?也不用去嬛儿那儿卖好吗?我听说皇上亲手替她绘了姣梨妆,好看吗?”
她吃醋了?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亲眼见到眉庄的醋意,平日里她总是装得很贤德。
“皇上亲手绘就,自然是情深义重,无人可比。妹妹也是很羡慕莞姐姐的。”
她有些反常我也不知如何应对,只能说些中立的话,先试试她的口风。
“她如今颇得圣意,炙手可热,只怕是宫里的门槛都要被人踩破。”
我恍惚地看着眉庄,仿佛看见了另一个昭嫔。同样是生了孩子,同样是孩子不被父亲重视。昭嫔产子时,恰逢甄嬛假孕,惠嫔产子时,却遇上了甄嬛真孕。
“我来看姐姐,无关位份和权势,只是想来看看姐姐和公主而已。”
眉庄叹了一口气,有些无奈地看向我,“我近来脾气不好,冲撞妹妹了。只不过,我也是白说一句罢了。锦上添花无人记,雪中送炭情谊深。妹妹于我是多次雪中送炭之情,姐姐又何尝会不记得呢?”
我看着眼前的眉庄,忽然觉得很冷静。从前她满心满眼里都是嬛儿时,我恨不能撬开她的脑壳,让她醒一醒。可如今她真的醒了,却也知道了世间“姐妹之情”的真相:不过是因利而来、利尽而散罢了。
她已经成为了一个成熟的嫔妃,放下真情,拾起斗志。只有这样她才能为我和曹琴默所用,而不是一个受感情左右的无法掌控的闺秀。
“姐姐别想那么多。身子养好了,与敬嫔一道协理六宫事,才是正经。想要公主过得好、前程好、将来指婚得一个好额附,全凭姐姐的荣宠和手腕了 。”
她点了点头,不知什么时候,眼眶中的泪光不见了。
*
离开存菊堂,我往御花园的方向走,却见到了一个不认识的小太监,挡在前面对我行礼。
“萱常在吉祥,寿安宫娘娘想要见您。”
宜修想要见我?
算着日子,距她被禁足不过十日,她就已经将来龙去脉全部复盘明白了?
能将这一年以来的全部细节全部回忆起来,从甄嬛、眉庄、华妃、昭嫔、夏冬春、曹琴默的背后发现我的影子,皇后果然不简单。
“好。”
宝鹬有些担心,忙拉住我的手,对我摇了摇头。
“回去把那个凤穿牡丹的香囊拿了送到寿安宫来吧。”
宝鹬见我打发她走,要一个人跟着小太监去寿安宫,更加害怕,拉着我的手不想让我走。
“没事的,快去吧。”
她迟疑地退了两步,飞快地跑开了,我则是一人跟着小太监往最西侧的寿安宫而去。
这里幽静冷僻,是太妃太嫔们的居所,女人们也不老,只是都有些麻木,也看不出那种安享晚年的惬意。
早上的太阳暖洋洋的,她们就静静地在廊下坐着,也不说话只是发呆。
小太监领我去了宜修所居的宫室,这里比起富丽堂皇的景仁宫,只能用简陋二字来打发了。
“萱常在?本宫倒是小瞧你了......”
她从正殿的座上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像是哭了很久,眼睛都已经肿了。
“嫔妾的狠毒与算计,不及皇后娘娘万一。”
“呵。”
她冷笑了一声,眼泪又一次从眼角滑落,不经装饰的脸上可以轻易看见她衰败的容颜。皱纹、斑痕、白发,一旦失去了精心的打理全都出来了。
“你为何要害本宫?”
宜修扑过来要掐我的脖子,我却灵巧地闪开了,平时躲夏冬春那突如其来的挽手已成习惯。
她扑了个空,踉跄地靠在屋内的柱子上,恶狠狠地看着我。
“宜修。你知道什么叫做因果循环,轮回报应吗?我,就是你的报应。”
我看向她的眼神里尽是恨意,她却看着我忽然害怕起来。
“柔则......姐姐?”
我低头一笑,心想:她竟然把我当成纯元了?
“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
这是我第一次对皇上以外的人唱歌,刚唱了一句,宜修就被吓得捂住耳朵,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你是人是鬼!”
见我只是盯着她,半句话都不说,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我看着宜修渐渐平复了心绪。
意识到我并非她所认识的纯元,她镇定下来,人还跪坐在地上,只是昂着头眼神倔强。
“纯元算什么?本宫才是皇后,是大清唯一的皇后!”
她的话叫我不寒而栗,仿佛她身上的人味已经被消磨殆尽,只剩下一个虚无的“皇后”头衔。
“你就不怕报应吗?午夜梦回的时候,不怕那些被你害死的女人和孩子来向你追魂索命吗!”
我步步向前地逼问着她,不知为何,我想逼出她的良知和忏悔,我不相信她身上一丝一毫人的知觉都不见了。作恶后的痛苦难捱,杀人后的内心煎熬,难道她都没有吗?
“她要来索命尽管来索啊!免得本宫长夜漫漫,总梦见我的孩子向我啼哭不已。孩子夭亡的时候,姐姐有了身孕。皇上只顾姐姐有孕之喜,何曾还记得本宫与他的孩子啊!”
宜修撕心裂肺的哭泣和呐喊,让我震动畏惧,她竟从未后悔,她从未......
皇上毫不留情地把她丢进了绝望的深渊。一次又一次,对富察是如此,对眉庄也是如此......为他吃尽苦头生下了孩子的女人,都比不了“纯元”的有孕之喜。
他总是这样的,总是这样......是他将女人们变成了嫉恨的魔鬼,是他用权势富贵来饲养女人们,将她们喂养成了永不知足的餮兽,然后高高在上地俯瞰她们为了他手上那点饲料,自相残杀。
“为什么不恨皇上......为什么不杀了他?”
我冷漠的发问忽然让宜修一愣,她自嘲地一笑,仰天忍泪,可泪水还是顺着她的脸庞滑落。
“你以为我不想吗?本宫做不到啊!本宫多想恨他啊!可是本宫做不到啊!本宫对他的爱意,不比他对姐姐的少啊......”
我被她的话吓得不禁退了一步。
爱?
皇后抽泣着发泄完了,突然站起来,拿下头上的一支珠钗直直朝我刺过来。
“小心!”
夏冬春忽然闯了进来和宝鹬一起将皇后推开,皇后握着那尖锐的钗子卧在地上,眼中仍是不甘心的愤恨。
我被夏冬春护着出来,宝鹬则是像打赏乞丐似的,将那个凤穿牡丹的香囊丢给宜修。
夏冬春利落地将门锁上,那宫殿最终一丝日光都不剩。
*
百合花蕊有毒,若不近闻则无碍,日日放在手心凑在鼻前,长此以往,便会不治而亡。
每一朵牡丹干花都是精心刷过干胶,滚过花蕊粉末的,若非行家细闻细验,绝不会发现。
宜修啊......你因惧怕被人暗害,所以从不用香料。若是你能耐得住对“皇后”名分尊荣的渴望,便能活下去。
你爱极了“凤穿牡丹”,我就告诉你什么叫“牡丹穿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