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有意刁难(1/1)
“大人。”庭院里洒扫的下人瞥见薛淳携着随从进了门,就自觉停下手里事务,毕恭毕敬地低头问好。
今日薛府倒比往日更安静些,薛淳随口问道,“孩子们呢?”
一旁徐管家应答,“公子一早便去了碧鹭书院,说是今日要考试,大小姐和二小姐去了如意酒楼,许是喝茶听戏去了。”
薛淳点了点头,就吩咐随从不用侍奉,独自走进了屋内。
薛淳进屋便阖上了门,连同外面的光一同阻隔在外,屋内顷刻间变暗。
他摘了脖子上的坠子,仔细地安置在书架上的缂丝翡翠匣子里,匣子底部的机关瞬间触发,齿轮转动的声音轻得几乎不可察觉,屋外的人更不可能听见。
薛淳掀开墙上那幅名为《斗草会》的落地长画,一条幽深漆黑的密道不知藏着什么。薛淳不动声色地走进去,又撂下那幅画,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外头雨势逐渐大起来,商贩们都纷纷匆忙收了摊子,推车的轱辘在雨水淋过明镜似的地上荡开一条水波纹般的痕迹,一时间街上突然冷清起来。
和外头不同,如意酒楼的客人们倒来了兴致,兴许和着雨声听戏也不失为一种乐趣,况且此刻再没有一处比这里更合适的避雨之所了。于是众人都在如意酒楼逗留,却也并不往内再进人了。
“媺儿,”薛婳收回看戏的目光,端起茶杯,说了一句,“你可知我们今日为何来这如意酒楼?”
薛媺看了眼台上的戏子,故作疑惑,“不是姐姐想来看戏了?”
薛婳微微笑着,左手轻轻捏住薛媺的手腕,“说得对,今日姐姐就是来请你看戏的。”
浮月端着糕点和茶水,掀开后厨的帘子,就看见靠门口那桌的薛氏姐妹有说有笑的。
或许一会儿哭的恐怕就是她了,浮月心里暗自想到。
不过她还是平稳地端着盘子,朝着她们走过去。
“二位的芙蓉糕,栗子酥和黎夕茶,请慢用。”浮月妥当放下碟子和茶壶,又为二人仔细倒好茶,就转身准备离开。
薛婳伸出手,用手背轻轻靠了靠茶杯,“慢着,”开口语气极为冷厉,浮月顿了足转过身来,此刻被叫住并未出乎意料。
“这茶都凉透了,你们如意酒楼就是如此打发客人的?”薛婳盯着浮月,眼里是轻蔑的笑,说着端起茶杯将杯中茶朝着地上尽数倒出,又狠狠地把茶杯撂在桌上,发出动静不小的碰撞声。
可一旁客人大多醉心于台上戏中,加上屋外雨声颇大,并无人在意。
浮月垂着眼眸,只看着那茶水在地上留下的长条痕迹和外面的雨水别无二致,可谁又知道此刻屋内也在下着雨呢。
浮月站在原地,低声下气说,“这就给您换一杯,多有怠慢。”
“且慢,”薛婳伸出手,唤雪就立刻扶起她。薛婳站起身来,走近浮月,居高临下地看着她,“记着,必要是滚烫的茶水,若是再拿凉茶敷衍了事,当心你的差事。”
浮月低下头,回道,“是。”就拿着托盘去了后厨。
柜台算账的小二梁牧云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算好账后就快步跟着浮月去了后厨。
看着浮月的背影,薛媺又抬头看了看薛婳,说“姐姐,何苦同个沽酒女置气?”
薛婳转身坐下,“傻妹妹,你可知前些日子兄长如何在此处吃了亏?”薛媺摇了摇头。
“就是这不识抬举的沽酒女,兄长看上她是她的福分,不知从哪儿来的男人连同掌柜的一起给她撑腰,还敢口出狂言,不把我薛氏放在眼里。”薛婳端起薛媺面前的那杯黎夕茶酒喝了下去,薛媺想着薛婳聒噪这许久,也是渴了。
咽下一口茶,薛婳继续说道,“今日便是教她认清自己的身份,日后行事都掂量着后果。”
薛媺并未言语,只是和一旁纸鸢对了对眼神。
“浮月姐姐,”梁牧云紧跟着浮月,一进了厨房就急着叫住她,“方才那薛氏姐妹可是有意刁难你,不如一会儿我去上茶。”
浮月撂下托盘,瞅了眼火炉上沸腾着的茶水,才回道,“牧云,薛家小姐指名道姓让我上茶,你去也只会牵连你。”
梁牧云掀开帘子,留神前台是否要算账,又瞥了眼薛氏姐妹的动向,有些担心地看着浮月,“姐姐,我就在前台时刻留意着,你若是难以脱身我就去寻掌柜的,就算是薛氏也是要给掌柜的几分薄面的。”
浮月微微笑着,看着梁牧云总觉得和自家弟弟周慎云有几分相似,总是时刻念着她又带点天真。
“牧云,就连你也能看得出是刻意找茬,那今日这薛家大小姐不让我吃点苦头是不会善罢甘休的。”浮月拿起一旁的棉布裹住茶壶的烧得滚烫的把手,端起来放在托盘上,说,“所以,今日谁都救不了我,倒不如既来之,则安之。”
梁牧云瞥见那滚烫的茶壶,心中不安愈演愈烈,可看着浮月的脸又像是哽住了,一时间也不知如何言语。
浮月打发他去了前台帮忙,回头看了看后厨屋檐下顺流而下的雨水,就去了前厅。
雨天的马车尤其难行,所到之处都荡漾起一片泥泞的水花,车辙湿了水更显笨重,不仅速度慢下来,车内也颠簸起来。
“母亲,当心!”华湫眼疾手快地护着快要撞上木头的贺絮之,又仔细地把她扶起来坐好,“您说您为何心血来潮,这雨才将将停下来,就赶着去如意酒楼听戏?”
贺絮之挥着手里的团扇,虽说外头雨水过后带来清凉,可马车内却实在闷热。
她只看着儿子,说,“雨天听戏最是享受,你又如何懂得。况且......”贺絮之笑起来,“如意酒楼的沽酒女可是我儿子都请不来的人物呐,当然值得我亲自来请。”
华湫一副窘样,又想起那句“沽酒女中了毒也没有调养的命”,说,“母亲我只是好意,想着既然中毒不如来华府修养,一来母亲颇善医术,二来也带来同母亲一叙。谁知竟叫姑娘以为我是何等的高高在上,难懂民间百姓了。”
贺絮之目光里收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隐瞒和晦暗,重新勾起微笑,“浮月绝不是看不清的人,恐怕是以为你只是急于完成母亲交给你的差事,而并非真心救人了。”
母亲的话似是点醒了他,原来当时自己的言语竟被误解成了这层意思。华湫不自觉掐了掐手腕,想着此行很有必要。
“小姐,您的热茶。”浮月轻轻撂下茶壶,把托盘置于一旁,帮薛婳薛媺各倒一杯。
薛婳看着她这番动作,并未发话。
只是面前的两杯热茶冒着悠长的热气,似乎微微靠近连近旁的空气都变得灼热,实在令人难以忽视。
倒是听话,薛婳这样想。
“端着这茶,在一旁候着,何时我想喝了,再给本小姐。”薛婳冷笑一声。
浮月抬头看了眼,却对上薛媺无可奈何的表情,就立刻收回了目光。
浮月小心翼翼地触上茶杯的边缘,那刺骨的滚烫钻进手指,几乎无法施力,虽说浮月此刻可使出内力隔绝热气,但绝不能让人看出异端,便只能用肉体凡胎受着。
薛婳见许久一旁都无动静,有些不耐烦,对一旁唤雪说,“唤雪,盯着她,若是茶水洒出一滴,就朝她脸上泼。”
薛媺大惊,轻轻拽了拽薛婳的衣袖,“姐姐,这......恐怕不妥。”
薛婳一把甩开薛媺的手,“最看不得你这怜悯的样子。”薛媺一时受不得力,好在身后纸鸢扶住了她。
浮月懒得看二人演戏,不一会儿强忍着灼伤感稳稳地端住茶杯,恭敬地在一旁候着。
华湫扶着母亲贺絮之下了马车,就来到了如意酒楼。
梁牧云正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账簿,实则看着浮月手里端着那杯热茶,胳膊微微颤抖着,心里急的紧。
正巧这时瞅见华夫人和华家公子正进门,他又想起那日姐姐中了毒,华公子也在场,或许能救姐姐,就抛了纸笔,主动上前侍奉二人。
“华夫人华公子,贵客里面请,”梁牧云伸手指引二人走向薛氏旁边的桌子。
二人见小二面熟,又看着前台空着,贺絮之随口问道,“你们家掌柜的今日不在?”
“呦,可是不巧,今日掌柜的出门进货,按理说就快回来了,”梁牧云仔细先为二人倒好桌上备好的茶水,又说,“二位来点什么尽管吩咐,有什么侍奉不周的还请多担待。”
贺絮之颔了颔首,没成想一抬头看见浮月就在隔壁桌伺候着,就说,“你先下去吧,一会儿有需要的再唤你。”
梁牧云低头弯腰,便退回了柜台。
华湫顺着母亲的目光看去,才发现隔壁桌子不是旁人,是薛氏姐妹,而浮月正端着茶水在一旁侍奉着,杯中的热气犹在,浮月也是咬着牙端着。
见母亲没说话,华湫也喝着茶观望着。
没过一会儿,台上戏演完了,角儿都下台稍作休整,等着下一场戏。
“母亲母亲,”一个孩童扯着母亲的裙边,要往外走,“我不要听戏,我要听茶馆老先生讲并蒂莲的故事。”
“什么并蒂莲,又是从哪儿听来的?”妇女疑惑,却拗不过孩子,以为他只是听戏厌烦了,只得走了。
外面雨停了,不少客人都离开了,大厅突然空荡起来,只剩下寥寥几桌客人。
薛婳回过头,看着浮月正规矩地站着,杯中茶水愣是一滴没洒,还挺能抗。
薛婳站起来,一把夺过茶水,喝了下去,“去,再给我倒一杯。”
浮月接过空杯,又从茶壶里倒了一杯,薛婳却坐下了,一副等着浮月递过来的样子。
浮月上前两步,把热茶递到薛婳跟前,薛婳朝着唤雪使了个眼色,唤雪就用力推了一把浮月,浮月及时收力,滚烫的热茶就倒在浮月的手背上,立刻留下触目惊心的红色印记,几滴溅在薛婳的裙摆上。
浮月立刻跪下,忙说,“小姐恕罪,小姐恕罪。”
贺絮之和华湫闻声看去,立刻注意到浮月手背烫的不轻。
“不长眼的东西,你是想烫死我吗?”薛婳抓住机会便立刻发作,唤雪拿了手绢擦拭着薛婳的裙摆,一会儿就没了水渍。
华湫皱了眉头,明眼人都能看出来此番是薛氏刻意报复。此前早就听傅明渊说起过,浮月来到如意酒楼第一天就被薛业恒调戏,幸好掌柜的和傅兄帮衬。
“小二,上菜。”华湫故意提高了声量喊了一声,梁牧云本就时刻注意着这里的动向,如意一唤,就疾步走来了。
“诶,来了。华公子,您要点什么?”梁牧云问。
“就和薛氏大小姐一样即可。”华湫此句一出,引得薛氏四人都转头看过来,跪在地上的浮月见是华夫人,就捂住伤处,微微低头行了礼。
华夫人也点头回敬,帮腔着儿子说,“那壶黎夕茶温热即可,做人做事必不得时时滚烫,留神烫的是自己。”
话里有话,梁牧云早已明白,心下安宁不少,就回道,“是,小人就去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