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旧日（1/1）

“杨珽，杨珽。”白发苍苍的老者在黑暗中呼唤徒弟的名字。

小男孩在房间里上蹿下跳，饶有趣味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罔顾老师傅的劝阻。屋内闪着诡异光芒的药水瓶以及横七竖八的裹尸袋并不能让这个小男孩感到害怕。

“你坐下来，我讲故事给你听。”老师傅试图让他安静下来。

“不要！那些故事一点意思都没有！”年幼的杨珽高声道。

“唉…”老师傅想了想，又说道，“不不，我想你会喜欢这个故事的…”

也许不会。说是故事，其实只不过是一个平凡而穷苦的老人回家时的所见而已。如果这个时代的人们还没有将先祖的记忆全部抛诸脑后的话，这位老人的遭遇还会有令人汗毛倒竖的可能。

说起来，如今的人们似乎都已经忘记了为什么每一年的最后一天要叫做除夕，新年为什么要有如此盛大而闹腾的欢庆仪式，这算是一种幸福吗？

杨珽真的坐了下来，认认真真地听师傅讲故事。

“故事发生在一年前…或者两年前？总之是战争刚刚开始的时候。”

“有一位非常贫苦而且苍老的老人…他苍老到已经忘记了今天是今年的最后一天，春联、鞭炮、还有烟花，他什么都没有准备。”

“他像往常一样到街上溜达，发现今天的街道似乎非常冷清。原本热闹的集市上只有寥寥几家商贩。”

“于是他走上前，询问其中一位小贩说：为什么今天街上没有人啊？”

““明天要过年喽，大家自然就回家了。”小贩很奇怪老头这都不知道”

“老人点点头，他已经忘了过年应该干什么。街上的冷清让他觉得很无趣，他打算回到自己贫苦的家。”

“他回到家门口，这时才想起自己没有带钥匙。幸运的是，门并没有上锁，也许是他出门的时候忘记上锁了，这对一个苍老的老头来说再正常不过了。”

“他走进家门，发现脏乱的小客厅里站着一位比他老得多的老者，后者似乎在笑，但是听不见笑声。”

“史书上记载最长寿的是彭祖，他活了七百多岁；传说中玉皇大帝为掌管天庭，修炼了整整四亿五千万年；可是将这两个数字相乘，也不及这位老者年龄的万分之一。”

杨珽打断了师傅的话：“他怎么能知道这位老者多少岁了呢？”

老师傅笑着回答说：“有些事情，等你真正见过了，就能明白了。”

老师傅继续说道：“总之，那位贫苦无依的老人在一瞬间，就获得了超越时间的窥探能力。他看见了遥远而黯淡的万古之中，死亡的意义被遗忘，太阳也只是尘埃。”

“眼前的老者就来自那个时代，它的名字叫夕，不是生灵。”

师傅说完，就闭上了眼睛。杨珽小心翼翼地问：“就完了？”

“对，完了。”

“又是个没头没尾的故事。”杨珽嘟着嘴说道。

“这叫戛然而止。”师傅纠正说，“你觉得没意思，是因为你还没有听懂。”

杨珽歪了歪脑袋，这种故事还有听懂听不懂的区别？

“知道为什么每一年的最后一天要叫除夕吗？”老师傅问。

“为什么？”

“顾名思义，“除夕”就是把“夕”给除掉，人们认为这样的日子足以作为旧历史的终结、新纪元的开始，于是除夕也有了辞旧迎新的含义。”

杨珽打断了师傅的话：“但是夕并没有被除掉啊？您不是说，那个贫苦老人的故事，发生在一年或者两年前吗？”

老师傅点点头，微笑而不语。有些事情还是不宜告诉徒弟为好：如果说人类真有面对夕的一天的话，忘却是最大的幸福。

虽然某些符号依然存在，警示人们不要忘记恶魔存在过。

太医院里常年不熄的长明灯；大理寺牢不可破的城墙；还有星蜀地深居地下的青铜古树护卫队…

如果夕不存在，那它们就毫无意义。事实上，这些东西流传到如今就只是些象征罢了。长明灯、守家墙、还有护卫队，如今的人们保留它们早就不是为了抵抗当初的敌人。

“如果有机会，可以去星蜀地的地下看一看，也许就能对夕有更深的了解。”老师傅对杨珽说。

“哦。”杨珽敷衍地回答，似乎是对夕已经失去了兴趣。

师傅叹了口气，说到底，杨珽和他只是医生而已，又何必对这些神秘学的东西如此执着呢？星蜀地的地下是整个神国最危险的地方，据说在那里，某些幽暗阴冷的地道直通冥府。

杨珽的话，还是一辈子不要碰那些地方的为好。

想到这里，老师傅看了一眼杨珽，发现他已经睡眼惺忪，只是勉强保持着坐姿。明天还要做尸体解剖的练习，早点睡是件好事。

老师傅站起身，四处张望，睡觉用的草席不知道被这个顽皮的小徒弟藏到哪里去了，想找出来可得费好一番功夫。

他们所在的房间被称作停尸房，其实是由一间粮仓改造的。惨烈的战争铸就了骇人的伤亡，让这里失去了存储粮食的意义。很多时候，医生什么也做不了。

“要是有机会，能去星蜀地看看多好啊。”老师傅叹着气，在成群的裹尸袋间走过。

仓库里很快变得静谧无声。黑暗中，杨珽睁着眼，微微而平静地呼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