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天煞阵二(1/1)
路兆山狼吞虎咽一番后去看江幕彦。
敌后临时卫生所条件太差了,他勉强保住了性命,却再也不能继续参加战斗了。
可惜他那张嘴了,就算是陆兆山这个土霸王大多时候也被他唬得一愣一愣的。
这个瘦弱的秀才兵平日里满口的大道理,整个人像打了鸡血一样斗志昂扬,训练成绩虽然比他差一些,但也绝对算得上拿得出手。
他被炸断了双腿也没有哼一声,是个男人,得知自己要被送走时却哭了。
江幕彦从未料到自己有一日会被人抬着回去。
他曾无数次想过自己会如何牺牲在战场上,甚至每次都提前写好了遗书,从未想过自己会因为伤病做了逃兵。
路兆山瞧不上江幕彦瞻前顾后、纸上谈兵,江幕彦也瞧不上路兆山不计后果、粗鄙鲁莽。
然而此时此刻,两个互相看不上眼的年轻人互相对望,生出了惺惺相惜的感觉。
江幕彦将自己平日看的两本书作为临别礼物送给路兆山,一本《孙子兵法》,一本《共产党宣言》。
那两本书被保存的极好,里面记着密密麻麻的笔记,都是江幕彦这几年的心得。
他已无力再赴战场,只得将这份希望寄托于他的战友。
尽管他们以前意见不合,时常争得面红耳赤,甚至拳脚相加,但此刻他们的心是一致的。
在江幕彦离开后,路兆山被破格提拔为连长,他将那两本书保存起来,不是瞧不上,而是因为他根本不识字。
吃了几次亏之后,他在休息时便缠着医务兵教他认字。
他一人倒是无所谓,但却不能让他的兵跟他一起吃没文化的亏。
那些医务兵大多有些怕他这个阎王,主要是他初次上战场下来的样子实在吓人,又不听话。
他眼睛一瞪,就让人感觉脊背发凉。
只有那个给他清理血迹的女兵不怕他,还凶巴巴地骂他不惜命。
她第一次骂路兆山的时候把医疗队队长都吓了一跳,赶紧拉住她,让她对伤患和婉一些。
不过那女医务兵并没有照做,而是直接质问路兆山:
“你这么有本事冲鬼子身上使!
别一副土匪模样对着自己的同志,我可不怕你!
他们说你是英雄!我呸!
你一个人对付的了二百多人,那你对付的了二千人、两万人、二十万人吗?
都像你这样一股脑地往前冲,我们有多少命往上搭?
你路兆山有本事,但不是人人都是路兆山!
他们像你一样打,我们军队早就完了!”
路兆山听完“腾”地一下站起来,把旁边的医务兵吓了一跳,但那个女医务兵丝毫没有退却,瞪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着路兆山。
路兆山做事一向都是风风火火,横冲直撞,谁也不给脸面,但却对一个小丫头心软了。
她个头小小的,刚到路兆山胸口,跳起来才能打到他的头,但气势却丝毫不弱。
一张小脸还没陆兆山的巴掌大,眼睛却不小,亮晶晶的,还怪好看的。
本是一副大小姐模样,此刻却满脸土灰,手上也多了许多伤口。
路兆山看了她半晌,觉得跟个女娃娃计较实在不爷们,就慢慢地坐下。
女医务兵见陆兆山妥协了,又继续细心地给他处理伤口,手上动作极轻,不夹带任何的私人恩怨。
处理完伤口,路兆山问她名字,她冲他翻了个白眼就走了。
后来路兆山从别人那里知道她叫白湘。
路兆山请白湘教他识字的时候,白湘立刻就答应了,并且好像挺开心的。
她教得很耐心,会给他讲书里面的内容,就连路兆山一直觉得枯燥无味、满是空话的宣言也能被她讲得充满着感情。
一样的话,从白湘的嘴里说出来就是好听。
她跟他讲兵法,竟能联系到实际战场中去,这让路兆山这个大老粗大为震撼。
一个女子,她甚至没有进入过最前线,却能对前方的战场了如指掌,还能细细分析得失,总结经验,实在是难能可贵。
其实,江慕彦也跟陆兆山讲过这些,但那时他俩关系不好。
陆兆山觉得江慕彦的话都是狗屁,不乐意听。
后来,路兆山在战场上越来越得心应手,也和战友们相处也越来越融洽,他渐渐为白湘着迷,当他意识到自己心意的时候,立即就向白湘表明了。
他是个土匪,不搞那些弯弯绕绕。
没想到白湘居然答应了。
团长说路兆山这是走了大运,组织上也慎重对待,他们很快就结婚了。
路兆山曾经问过白湘为啥愿意嫁给他这样的大老粗。
白湘告诉他,因为她在讲那些理想和抱负的时候,路兆山的眼睛里没有轻蔑和鄙视,只有欣赏和赞美。
很多男人即使表面上表现出尊重女性,但骨子里依旧把女人当做是男人的附庸。
只是,幸福的时光实在太快了。
有一次,敌军偷袭了后方,整个临时搭建的医疗点被炸成一片废墟,白湘也死在了那里。
战事惨烈,路兆山甚至没能找到她的遗骸。
他终于又变成了一个人。
战争结束后,他回到了b市老家,本以为后半生不会再有波澜。
儿子自出生便一直体弱,他一直以为是因为没有得到好的照顾导致的,没想到是有鬼煞作祟。
祸及三代,待鬼煞得逞,三代人都得死。
唯一解决的办法便是将这种术法打断,把所有的煞气聚集在一人身上,再将最弱的送走,远离煞气,舍一人,保全后代子孙。
路兆山对儿子多有亏欠,面临这种抉择让他更加痛苦万分,但除此以外他也别无他法。
就像当初舍弃自己的外甥一样,他舍弃了自己的儿子。
十指有长短,但断了哪根都是会疼,钻心得疼。
本来在鬼煞现身的那夜便是路兆山的死期,他也做好了准备,没想到被曾孙辈的打断了,又苟活了一些时日,见了一些老朋友。
如今,也是了无遗憾了。
这位助他破煞的老道叫张三淼,他干瘦干瘦的,面貌倒是十分精神,这人我是见过的,是顾棪的师傅。
我醒来后发现枕头已经湿透,也知道太爷爷已经走了。
我呆愣着起床,行尸走肉一般出了房门,见到老路,眼泪就忍不住了。
老路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立刻去敲太爷爷的房间门,只是那个小老头再也不会给他开门了。
丧事办了三天,雪也下了三天。
我就像个木偶一般按着别人的指示做事,没有思考,没有灵魂,咽下去的东西嚼都不嚼。
过年的时候,王叔也回去了,就剩下我和老路两个人。
他的头发白了许多,我打起精神来,决定不再颓废,毕竟他只剩我一个亲人了。
新年的第一天,我像往年一样起个大早去闹他,让他给我红包。
他眼睛里有泪,却强忍着不肯落下,像平时一样照例对我进行一番说教,然后装作不情愿的样子给我一个大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