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梦魇（1/1）

卫楮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在冷眼旁观，另一半则身在梦魇之中，难以自拔。

这是一幢极为奢靡的宫殿，整块黑檀木雕琢的塌上，一位形貌昳丽的女子抱着白玉般的婴孩，满目悲戚地望向前来宣旨的宦官。

“她不过是个孩子。”女子字字泣血，“一个孩子，该如何威胁王朝存亡！”

“此乃国师卜天所得，事关大庆朝存亡，还请贵妃娘娘识大体，将她交由奴才处理。”

穿着金丝滚边圆领衫的宦官动作优雅地向前挥了一下手，立马上来了几个身强力壮的嬷嬷，伸手便要抢夺女子手中的婴孩。

女子本就纤弱，现在又才经历过生产，身体发虚，根本拦不住嬷嬷抢夺孩子的动作。

“不要……不要！”女子呆滞了一瞬，看着几人抱着她的孩子行礼后向外走去，想也不想地揭开锦被赤足踏地，脚步虚浮想要追上他们。

砰——

她身子不稳摔在地上。

许是感受到母亲的痛楚，在抢夺过程中都异常静默的女婴突然开始啼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上去极为可怜。

随着女婴的啼哭声响起，她的细弱的脊骨透过襁褓开始发亮，无形寒意笼罩整个寝宫，抱着女婴的嬷嬷像是被无数根看不见的细线切作肉糜，一瞬间，鲜红混着发腻的黄堆积了满地，只余一架雪白的骨架和双手捧着女婴。

寝宫内寂静一瞬，贵妃本就雪白的面色变得愈发难看，凌乱的发丝下瞳孔涣散，本就空空荡荡的胃此刻翻江倒海。

“哕——”她干呕了一声，泪与汗混作一团，大滴大滴地打湿雪白寝衣。

与此同时，铺天盖地的尖叫声响起，几乎要冲破贵妃的耳膜。

“……妖孽，好你个卫语沁，你居然生了个妖孽！”

“快去禀报圣上，要将妖妇卫语沁同她生的这个妖孽一并祭天！”

原先姿态从容的宦官眼里写满了惊惧，端着尖利的嗓音口不择言，因恐惧而带来的愤怒几乎冲昏了他的大脑。

下一秒，他也被无形的细丝绞成肉糜。

女婴的啼哭声仍在持续，一抽一抽地，但在此刻，没人会觉得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婴孩受到惊吓后的情绪宣泄。

卫语沁也终于回过神来，意识到无论是自己还是孩子，在经历今天这些事情后，还能在宫中继续生活。

作为能从舞女一路爬上来的贵妃，她自然不是那种如她的外表一样的纤弱女子。

她没害过人，不代表她没这个胆子对旁人下手。

卫语沁依旧是跪坐在地上的姿势，整个人的气质却由怯懦迅速转变为冷漠，她冷眼看着还活着的几个嬷嬷和宫女，语气轻而缓，像是哄孩子一样温柔。

“孩子，帮帮阿娘，杀了她们。”

剩下活着的人在听见卫语沁的话后，惊恐后退，更有甚者被吓到失禁。

女婴抽噎了两下，像是在回应卫语沁的话。

向来无风的宫殿内，一阵不知从何而起的疾风俶乎而至，顷刻间，整个寝宫内布满血花，只剩下女婴弱下去的抽噎声和卫语沁逐渐变得粗重的呼吸声。

卫语沁缓缓起身，赤脚踩在软湿粘腻的血肉之中，跌跌撞撞走向女婴，俯身将她小心，动作生疏地哄了几下。

女婴止住了哭，一双黢黑的眸子定定望了一会儿卫语沁后，伸手咯咯地笑了起来。

卫语沁不顾血污，将脸小心贴在女婴颊上，蓄在眼眶中的泪大滴大滴滚落：“好孩子。”

“……好孩子。”

宫中不能久留，于是卫语沁换了衣物，带上钱财，循着记忆找到一处较矮的宫墙，带着婴儿一起翻墙逃离皇宫。

这天大雪纷飞，雪地上卫语沁的脚印，不久后就被新雪所覆盖。

在通缉令颁下之前，卫语沁就毁了自己的脸，带着女婴一路向南逃亡，甚至没有一丝多余的时间让她好好想想，给女婴起个什么样的名字。

一路上，为了活命，卫语沁让女婴杀了不少人，在接二连三的杀戮中，她的性子也逐渐变了。

她不再将女婴视作自己的孩子，反倒是将她看作一个趁手的工具。

工具何须一个正式的名字，所以在一日逃亡途中，女婴不慎抓下了楮叶后，就草草得了姓名——

卫楮。

当她们到南泊时，卫楮已经学会了走路。

三岁半，正是别的小孩在家中可以肆意同长辈们肆意撒娇的年龄，可卫楮的眼永远是冷的，她从来不说话，只会在执行了卫语沁的命令后，稍稍流露出想要被夸赞的神情。

也许是这一路上造成的杀戮太多，她们引起了宗门的注意，名门正派齐聚南泊，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卫语沁和卫楮擒下。

在面对审问时，卫楮一如既往的沉默，卫语沁则是将所有罪责全部推到卫楮身上。

在宗门长老们的裁决下，卫楮被押上了雷决台。

紫色雷光如注浇下，声势极为浩大，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她死在雷刑下时，她却生生挺了过来，甚至还被劈入了道，在众目睽睽下，卫楮的脊骨化做一柄流光溢彩的剑，乖顺落入她的掌心。

九九八十一道雷劫下不死，三岁半入道，天生剑骨，这种种的一切表明，卫楮，就是修真界不世出的天才。

长老们惜才，却又但心她杀戮之心过重，于是陷入两难境地，最后是归元宗当年的掌门做下决定，将卫楮带去北原，入归元宗。

画面于此刻定格。

“给我看这个干嘛？”

画面中年幼的她和画面外成年的她一起抬头望天问道。

“你口口声声说着问仙途需有敬畏之心，却又对自己年幼时犯下的滔天杀孽无动于衷。”

“你于童年害死了不下万人，你理应以死谢罪，却仍苟活在世上百年。”

“虚伪，懦弱，你不配成为归元宗大师姐，更不配问仙途。”

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句句都能震动卫楮的心弦。

“谁跟你说过我想问仙途了？”

卫楮语气淡淡：“我还以为你整这么一出能有多大阵仗呢，结果就是帮我回忆了一下我的童年。”

画面里外的她一同拔出脊骨中的剑，做了一个标准的起势动作。

“过往的杀孽我犯下了就是犯下了，我从不否认。”大小卫楮一同说道。

她们的剑尖横扫，将定格的画面同漆黑的环境一同粉碎。

“我知道犯了杀戮之罪的无法问仙途，所以我也没想着这么做。”

“我向来问心无愧。”

“你能读取我的记忆，却不能读取我的思想。”卫楮收起剑，两道身影合二为一，“什么垃圾心魔，一点挑战性也没有。”

破碎的画面后，莹绿色流光快速闪动，变得血红，接着衰败。

一片狼藉的茅草屋内，二长老从卫楮的额心中被逼退出来。

“错误，错误。”

他的嘴中机械地重复着，在卫楮即将醒来的时候，原地溃散，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