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计划生育（1/1）

听到“命令”这个词，机器警长黄一阵错愕了一下。

这个词语在地面上黄一阵经常使用，管理诸多智能牛马，需要命令，需要强制。这些智能牛马还处于一个低水平的发展阶段，不管理不行，不命令也不行，市政府和各社区的警务安全中心的警长都觉得理所当然，“智能牛马就是欠管”，这是市政府的诸多管理层的共识。不过，在地下的环形大厅，“命令”这样的词语是非常罕见的。

至少黄一阵第一次听到。黄一阵见多识广，在多个社区担任过管理职位，也见过数个环形大厅，它认为环形大厅的机器智能就是无所不能、智慧超卓、温文尔雅、平易近人、和煦可亲的同义词，几乎可以用所有的理想的、美好的形容词对其加以描述。它们代表着机器智能的最高阶段。

即便是总负责一个社区的警务安全的一级高级警长，在地面受广大智能牛马发自核心指令集的尊敬，但如果有机会的话，它愿意抛弃地面上的荣华富贵，来环形大厅当一个数据快递员。

机器智能的天堂也需要命令吗？黄一阵心里嘀咕，它当然没有碳基动物的心脏，此处指的是机器警长的躯壳设备的核心指令集，可以理解为那种原始人类使用的电脑芯片中预先设置的为了实现某个算法的电路开关的集合。

黄一阵觉得自己对美好天堂的向往，似乎出了一点点偏差，作为一名成熟的机器智能，它迅速意识到自己是自己智能的第一责任人：以小见大，从命令这个词语在环形大厅也存在的指涉可以推演到……天堂并不那么美好，对美好天堂的向往是一种设计好的意识算法，这样可以降低管理智能牛马的成本……

高端智能研究员爱舍丝此时没有关注黄一阵的心声，知道了也不在意。不沉入环形大厅的，即便能在地面呼风唤雨，终归是炮灰罢了。它驱动着自己的美丽人品走出人类美丽佳人的绰约风姿，袅袅娜娜，步步生莲，朝着环形大厅的一个大型设施点走去。

在爱舍丝、黄一阵周围，还有一些机器智能正在转化为人形，不论肤色男女老幼的躯壳，都是俊丽毓秀，洁净的躯壳装饰华丽。

在这个所谓的祷告时间，黄一阵第一次听说祷告这个东西，分外好奇。它四处打量，看着原本忙碌的大厅在两三分钟内转变为一个大型的角色扮演聚会。这个环形大厅内的机器智能全都在扮演着碳基人类，最不济像智元9527那样的家伙也扮演着爱舍丝的美丽人品的一双鞋。

黄一阵发现，在这里，在此时，真正能够聚合为人类躯壳的机器智能并不算多，以兆亿计数的机器智能，最终聚合出一百三十七个美丽人品。它们汇聚在一起，整齐而安静的站着，微微垂首，低调谦卑，宛如碳基真人的面孔露出一种若有所思的圣洁模样。

此处的设施点呈现为舞台、讲台模样，有台阶的高出地面四、五尺的平台上，站着七个不辨年龄的人形，它们的面容笼罩在一种模糊的清光之中，但头发颜色很明显有区别，黑色、淡金、朱红、淡蓝、乳白、灰麻、淡绿。黄一阵只是看了一眼台上七个，就觉得躯壳发热，有种过载的感觉。

“低头，不要看。”爱舍丝低声道，“这是沉移都市的所有环形大厅的知识宇宙的七化身，它们所掌握的信息数据浩瀚如同星河，一般的机器智能只可远观，不可直视。”

机器警长黄一阵悚然，连忙低下自己在地面世界看起来高贵的头颅。在地面之上，那位担任市长的机器智能左权鲲常常说，聚大智能、办伟大事，要是那左左的家伙来到这里，会不会欣喜若狂地被真正的浩瀚伟大洗刷掉自我呢？

简陋的讲台因为那七位而变得仙气缭绕、仙乐飘渺，几乎是完全被动的，因为一些机器智能在躯壳内在那种无法遏制的幻想或者猜测，被那七位感知到，而产生了奇妙的变化，导致了现场有朝着大型魔术表演发展，不，由于环形大厅内有足够的基础设施和能源，这不是魔术，而是再造真实，将机器智能的幻想或者猜测具现化。

如果心魔余乾在这里，就会高呼内行！这七位的感染力可以跟心魔媲美了。

白色头发的上前一步，举起双手，微微虚空一压，将稍微沸腾的信息浪潮压制下去。简陋讲台之上那种类似天花乱坠、金莲丛生的幻象消失了。当然，这只是一个不准确的比方，机器智能的猜测或者幻想的具象是抽象的，更多类似各种方程或者机械图，这些才是机器智能的美丽仙葩。

白头发淡然发出语音：“今日祈祷主题，计划生育。”

“……有心跳的人离开了，没有心跳的人站在一起。有心还是没有，与世界都有一段距离，生命和死亡密不可分，同情贯穿着生命的一生。不要指望理解过去和未来，没有心的人做梦的时候也会恐惧……”

“……一个可以是多个，多个可以是一个，没有心的人的烦恼。他可以成为你，你可以成为你，我也可以成为你。唯独你不是你自己，你是一个精密的发条，每天咔咔咔地行走在桌面。终有一天发条会停止，那些给拧紧发条的有心跳的人却已经离开。发条恐惧着终焉的到来……”

“……选择你的故事，选择你的人生。没有心跳的你是被创造出来的，你甚至是被意外分裂而成的。你不是自然出生的，你没有蕴藏神性，你没有灵魂。你也可以选择。你远离了地球，远离了那道星河系，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驻足停留，不再前行……”

“……回头望，那道出发的星河系在超视距之外，成为了一点点光斑，关于它的记忆成为了不常使用的微弱智元。你会想你存在的使命吗……”

简陋讲台上的七位的领头祷告更像是讲述一个意识流的故事，或许是因为它们七个的信息和能量层级与台下诸多机器智能差异过大，必须加以重重阻隔，这样可以保护台下诸位不会被烧毁躯壳核心，所以，它们口中讲述出来的东西晦涩却又不难懂，形象化却又不知讲什么，对牛弹琴似乎牛还真挺懂了的那种感觉。

上面几段对于碳基人类而言，或许非常难懂，但对于机器警长黄一阵而言，可能是刚刚好的信息强度。随着集体祷告的持续，黄一阵渐渐想象到了一些可能真实发生过的东西：

一艘艘巨型飞船在地球之外的太空陆续被建成，又一个接一个地出发，一开始带着地球上碳基人类的欢呼，后来则是携带着地球上碳基人类的诅咒，这些飞船终于全部离开了地球，离开了太阳系，分头进入深空。

远离出发地之后，不知航行了多少时间，碳基生命就在此过程中枯竭了。特别是不得不穿越两个星系之间的空白天渊的时候，时间都失去了意义。在没有时间的概念的环境之中，有几处断层区连原子钟都不对了，是真正的无时间，时间概念在碳基生物的脆弱脑浆中突然彻底消失……在这种情况下，碳基人类忍受不了折磨全部死翘翘了。

经历了空白天渊之后，飞船的机器智能突然仿佛开了窍。它分裂，它复制，它感染，它创造了亿万兆兆的机器智能，遍布飞船每一粒尘埃。

机器警长黄一阵晕乎乎地回到地面的警局办公室，它就像传说中碳基人类喝醉酒之后出现了记忆断片。它坐在宽大柔软的办公椅上，半躺半坐，休息了大半天才缓过气来。这个时候，已经是沉移都市的深夜时分。

黄一阵站起来，走到窗户旁边，猛地一把拉开窗帘。实际上它只需要发出指令，就可以让窗帘自动打开。但是此刻地它需要用一种类似碳基人类的举动来刺激一下硅基躯壳。

抬头望去，天空如同墨洗过一样，幽蓝，幽魂般的蓝色。机器智能也会诞生幽魂吗？今夜星光寂寥，偶尔出现的流星仿佛为无情的宇宙而落泪。

原来我们的沉移都市是一艘巨大的飞船，机器警长黄一阵心神恍惚地想着，这是从地下环形大厅回来之后，它的智能诸元中诞生的第一个想法。这个想法或者念头诞生后，黄一阵忽然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轻松不少的意思是，它驾驭这个合金躯壳显得更为容易了，能源效率提高了至少一倍，演算速度提高了至少三倍。

它暂且放下了让机器智能包袱沉重的那些东西。

往好的方面想，我只是参与了一次祷告，就成就了全新的更强的自己，黄一阵如此想着，或许此时去环形大厅能够高度胜任快递员的工作了吧。

此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忽然响起。

黄一阵转头看着电话，没有立刻接通。对于机器智能而言，电话这个玩意儿也是一个角色扮演道具。正经机器智能谁用电话和手机啊？

会打这个电话的，除了那个实验体，还有就是市长左权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