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舒淇（二） 深渊（1/1）

一个人生活在黑暗里久了，一旦有人对其付出些许微光，就有可能成为余生面对一切灾厄的救赎。

初中毕业，我终于离开了那个边陲小镇，努力考上了北市的重点高中市一中。

严格说起来不算考上，因为离录取分数线还差三分，连吊车尾都算不上。

如果要去上学，除了必要的昂贵的学费之外，还必须拿些钱去买差的这几分。

父母没有因为我考上市重点高中而喜悦骄傲，反而在得知我差分且学费天价之后，坚持让我继续待在小镇完成学业。

他们目光短浅，待在小镇能有什么出息？

和从前一样过着暗无天日的绝望的生活吗？再悲哀地重复他们的人生？

我不要，坚决不要。

所以我绝对抗争，为了逃离这个破败腐烂的家庭，为了渴望的自由和光明。

因为我的坚持，他们变得愈发愤怒暴躁，口不择言指责我是扫把星，一定要把这个破破烂烂的家庭搞到支离破碎才算完。

我红着眼坚持：“市一中我一定会去，你们不支持，我自己打工挣学费也要去！”

从我被打的第一天起，我就开始暗自谋划为自己未来寻求一条出路，一条充满阳光的康庄大道。

这些年，我每次打各种工积攒下来的钱虽然不多，但迄今为止足以缴纳三分之二的学费。

听见我这番话，他们认为我在异想天开。

她说，如果我坚持上市一中，那么他们分文没有，如果踏踏实实待在小镇，那么保证供我读完高中。

我咬着牙不屈服，眼泪顺着脸颊无声流淌。

他们看出我铁了心，火冒三丈说了几句不中听的打击人的话以后，各自收拾好东西回到工厂做工。

他们不会管我了。

如我所愿。

我伸手把脸上的泪水揩干净，从地上爬起来，平静地整理好凌乱的头发和衣着，回到狭小逼仄的房间收拾好要带的生活用品和必需品，义无反顾离开了家门。

近年来经济慢慢得到发展，以往打工的多数地方工资都涨了许多，根据我以往的经验，我去了一家薪资高，但很累的饭店打工。

老板是个中年妇女，和妈妈长得差不多，都是一脸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的苦相。

但她脸上时有笑容，这种笑容我再熟悉不过，那是面对现实的无奈挣扎，牵强地自我疗愈。

所以我不是那么恐惧她，反而生出一种同理心。

她嘴硬心软，看我孤身一人，小小年纪出来为家庭分担重量，破例给了我包吃包住，得知我的真实情况后，又不经意间总是很照顾我。

那个时候人们很少吃肉，饶是开饭店的她也不例外，因为肉都提供给前来消费的顾客们了。

但后来每半个月她都会改善一次伙食，从顾客的菜里克扣出些肉来，虽然不多，但足以解馋适当补充营养。

后来渐渐地，她也会跟我说一些她家里的基本情况。

她原本不是北市的人，是跟着丈夫扎根在这里，但早年丈夫去世后，她一个女人没有什么其他的能力，只做得一手好菜。

有人就给她出主意，让她开饭店，试一试。

她没有子女，孤苦无依，想找个人合伙又担心被人谋财害命。

她吃了一筷子菜，似笑非笑扯出一抹弧度，对我说：“这年代，什么都不比命重要。”

所以这么些年，她一直都是一个人，从不懂如何经营，到熟能生巧，从手忙脚乱到应对自如，一步步，都是辛酸汗水累积出来的经验。

我们住的地方并不好，和我家那所老破小不相上下，但胜在安静。

终日里，白天是人来人往的烟火气，热闹却不嘈杂，晚上，只有偶尔车辆疾驰而过的风声汽笛声，没有争吵，没有谩骂，也没有肆无忌惮的殴打。

这段时日，成为了我黑暗中难得的一缕光。

临走时，她给我多结了一部分工资，说是自己没有子女福分，是个不被命运眷顾的人，希望能尽一份绵薄之力，帮助尚且有希望走向光明的人。

我看着她苍老的眼睛，在里面读出了许多情绪，但更多的，还是对命运不公的抗争。

因为她的施以援手，我终于如愿以偿顺利上了市一中。

只是也因为我的一意孤行，父母坚决不再给我一分钱，他们像扔掉一个沉重且无用的包袱，狠狠将我丢掉。

没有一丝犹豫和不舍。

离开家的那天，他们在工厂做工，我幸运地避免了一场或许是史无前例的腥风血雨。

我平静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打包好行李箱和背包，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对这个家没有丝毫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

我不敢逗留，马不停蹄坐上前往城市的大巴。

今天阳光明媚，万里无云，是个适合逃离过去和重新开始的日子。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车窗外萧条的景象逐渐变得繁华热闹，我的眼中出现许多不曾看到过的风景，那些新奇的东西像从哆啦A梦的百宝袋里跳出来的一样，陈列在我面前。

我身上的钱已经所剩无几，根本不可能住校，只能先带着行李去各个繁华的街道找工作。

工资高又包吃住的地方真的很少，可遇不可求，我在汽车站下车时是九点，一直到中午十二点依然没找到合适的工作。

还有几天才开学，这也就意味着我要拖着行李箱，带着背包，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不断奔走几十个小时，并且必须保证在开学前，找到落脚点。

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难题。

第一晚，我找个了楼宇之间的地下通道打地铺，夜晚凉风侵袭，我只能同其他人一样，紧紧裹住身上的毛毯，警惕又放松地进入梦乡。

幸运的是，第二天睁眼，我的东西并没有少。

大概大家都是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可怜人，所以，也未必看得上对方的什么物品。

我收拾好东西后随便在附近的早餐店买了一个包子，然后边走边吃继续一天的寻找。

十四五岁花一般的年纪，应该没有人会如我这般过得不成人样，我安慰自己，现在已经从深渊中爬了出来，前方必定是一片坦途。

秉持坚定的信念，我终于在离市一中一公里左右的地方找到一份还算不错的兼职，因为要上课，所以只能兼职，而且薪资很低，但因为包吃住，所以还能接受。

报名之后，我不敢交朋友，不敢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家庭情况，包括任课老师。

所以我只能拼命学习，努力表现，争取做到不让任何一位任课老师有请家长的机会。

就在我以为我的高中生活也会如此平淡而乏味地度过时，有个人出现了。

Ta不是突然出现的，是一直存在，只是我刚好撞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