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入职大理寺(1/1)
杏月已至,万物相随而出,如如然也。往年每到这时,乔兰芷便会随师父去修剪桃枝,师父应当知道她是来京城了,不知前几日的信,她是否已收到。
收拾妥当,乔兰芷又付了半月房钱,本以为抓到刺客便可进大理寺,却不想自那以后,她便再没见过张未清。今日出门,她依旧是去大理寺等张未清消息的。
乔兰芷正行在路上想事情,忽然一阵鞭炮震耳,紧接着便是锣鼓齐鸣,人群好奇寻声望去,只见前方的大路上走来两队人马,中间簇拥着一顶八抬小轿。
“这个时候还敢嫁娶,不要命啦!”
“谁知道啊,不过看这架势肯定是个大户人家吧,这么大的排场还真少见......”
一阵风刮过,轿帘被吹起半扇,只见里头现出张苍白娇小的脸来。人群惊然,因为这新娘竟是被捆着的,红盖头也落到了膝上。乔兰芷多看了她一眼,同情跃然心上,新娘应当是被逼婚的,她双眼红肿,满脸泪痕,哭得没了力气,只得软软地靠在轿子里,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嘴巴微微张合。
轿子继续行着,路人纷纷摇头叹息。
“这时候嫁娶,不就明摆着想让人死吗?”
“没听说吗,那早过古稀的仇员外年前大病了一场,本以为活不过正月的,结果身体越发坚朗了,那几个对家产虎视眈眈的儿女一下便忧愁了起来。他们这个时候给老爹娶亲,说是冲喜,实则是想让老头被杀掉!”
“怪不得,原来是仇家的婚事。”
先前一心扑在抓刺客的事情上,乔兰芷可谓两耳不闻窗外事,对路人口中的说辞不禁好奇起来,凑上去询问:“敢问诸位所说的……近日不敢嫁娶,到底是为何?”
众人上下扫视她一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如此大的事你都不知道,不是本地人?”
“啊,这不是那天要做大理石杂役的小姑娘嘛。”
“不清楚也好,免得害怕。”
……
众人七嘴八舌,惹人苦恼。好在还是有人正经回答了:“自腊月起,京城周边与城内凡是嫁娶之人,新婚之夜新郎必死,新娘也大多吓得疯癫。即便六扇门一齐做事,这案子依旧没什么眉目。”
“竟有此事?”乔兰芷突然想到,前些时候便知道三法司在同审一个大案子,甚至还调动了锦衣卫不少人,恐怕就是此事了!
人群讪讪散去,乔兰芷也悠然走到了大理寺。
林立在门口的萧九、陈六一看到她的身影便慌忙跑过来:“少卿今早回来了!”
“回来了!”
乔兰芷大喜,正要冲进大理寺,萧九却拉了她一把,低声道:“但脸色不太好,要不过几天再……”
乔兰芷心想,应当是那案子太使人心烦了,若在这个节骨眼上找张未清,搞不好他一恼,自己便再没机会进到大理寺了。
“好……”
乔兰芷叹了口气,蹙着眉刚转过身来,便听浑厚低沉的声音从后头传来:“进来吧。”
几日不见,张未清像是瘦了不少,眼底淤青越发深厚,想必没少操劳。
随张未清进去后,乔兰芷不由地担心自己此次来的是不是时候,忙敛住情绪,恭敬行礼:“参见少卿大人!”
张未清淡淡瞥她一眼,转过身去,背对着她站在桌前,似乎在思考什么重要之事。乔兰芷站在一旁,也不敢打搅他,静待片刻,见他仍无动作,终是忍不住问道:“少卿大人,您可是有话要说?”
张未清闻言,转过头来。他眼底泛着幽光,盯了乔兰芷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是你找我有话说吧。”
乔兰芷一愣,旋即点了点头:“少卿大人先前说过的,只要我能抓到刺客,便有进到大理寺的可能,如今刺客已死,少卿大人不会出尔反尔吧。”
张未清背手缓缓踱到她面前:“但本官也提前告知过你,此事重大,并非……”
“少卿在担心什么?”听闻张未清如此说,乔兰芷就知道大事不妙了,心里也不免焦躁起来,“大理寺从未有过不招收女子的规定,少卿口中的规则是专为我定的吧!”
张未清面无惊色,只是阖眼微微摇头:“如此急性,又如何在风云诡谲的京城周转。”
“我……”乔兰芷知道方才自己有些冲动了,转而态度柔和一些,“少卿不知……”
“世道艰辛,不是一个小丫头就能弄明白的,你从哪来便好好回到哪里去吧。”张未请兀然打断她的话,深呼一口气,“此事,不必再谈了!”
乔兰芷被泼了一盆冷水,心里忽的沉下来,此事如何不能再谈了,她无法去揣摩张未清的想法,可她怎能就这么离开京城?
二人沉默许久,乔兰芷语气急遽:“三法司存在的意义,就是匡扶大明正义,如果大理寺只依附世道不按律法做事,出尔反尔,正义何在?《大明律》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少卿不知,我自七岁起便日日研读《大明律》,为的就是有一日……我不信有哪个不清不楚的案子可以悄无声息的消失,即便不能留在大理寺,我也会去别的地方!”
乔兰芷话中有话,张未清皱了皱眉,他很清楚乔兰芷是个有主见的人,但没料到竟如此倔强,而且还固执的不愿退让半步,于是问道:"你说,若你去了别的衙门该如何应对?"
“不妨先去试一试,再作定论。”乔兰芷坚持道,"世间万事皆有变数,谁都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若真到了最坏的境地,我也只能拼上一把,即使是死,也要将这件事情查清楚。"
张未清听到这句话,心中微震,他的确早已认出乔霜便是恩师的女儿乔兰芷。在知道她还活着的那刻,张未清便不愿她再次陷入这些可怖的漩涡,若余生能保她无恙,也算是告慰恩师的在天之灵了。
若离了大理寺,乔兰芷去向如何便不是张未清能左右了的了,她连鬼市都敢去,还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若将她留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多少还能看着些,也免得自己今后日日担忧。
“好,你是个有志气的人,本官便再破例一回,准许先试用你两月,这期间薪钱照样发放,过几日便搬来大理寺住吧。”
乔兰芷被这么一番话震了一惊,经张未清提醒她才回过神来:“我……少卿是说,我可以留在大理寺了?”
张未清看着她,轻笑:“本官即刻便命人为你收拾出一间房来,你个姑娘家,总不能跟那些个男人挤在一起吧。”
乔兰芷勃然兴奋,一时不知说什么,张未清看着她,无奈摇摇头:“快去收拾收拾吧。”说罢,他便出门了。
——
新房是大理寺府衙西侧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桌椅齐全,窗台下还有几盆刚抽出新叶的绿植,乔兰芷一人居住已是绰绰有余,引得其他人纷纷羡慕。
“我们什么时候能有这待遇啊。”
“乔霜可是敢独自去鬼市缉拿刺客的人,你行吗?”
“你也不行啊!”
“太好了,每天看着这些男人,我都快烦死了。”
“你以为你不招人烦?”
……
大家七嘴八舌互相玩闹,大理寺已许久没有这番欢欣踊跃的气氛了。乔兰芷本该喜悦,但忽然想起了师父,心里一下自责起来。
师父很少带她下山,除了庙里的香客,她们几乎没见过别处的人。如今春色渐暖,她本该着手照料庙中花草的,却不辞而别留师父一人在山上了。师父或许是天生的清冷性子吧,从未在她面前露过嗔怒,也少有言语,也从不要求她,除了不愿让她下山,不知师父此刻独自一人在做些什么。
想到这里,乔兰芷不由得叹了口气,众人望着她,纷纷打趣道:“大理寺第一女捕快,你还有什么好愁的。”
众人戏谑玩笑,乔兰芷不愿扫了大家的兴致,便莞尔一笑:“幸得诸位抬爱,乔霜才可入了大理寺,今后还请大家多多包涵。”
说笑间,忽听外面一阵喧哗,众人脸上笑容一顿,纷纷停了话语,走到门前看去。只见几队锦衣卫纵马从大理寺门前匆匆而过,随后便是身着大理寺官服的几人从辆马车上下来,皆是满面疲态。
这几人是大理寺司直,先前听其他衙役说过,他们与大理寺俩个头儿都是去审查那个扰人的大案子的,如今与锦衣卫一同回府衙,应当是案子有了进展。
待几人休息片刻后,果然便开始下发上头给的活了。
其实这案子并未有传言中的这样邪乎,并非嫁娶之人就必死,而是死的人刚好都在新婚之夜。死者皆为新郎,新娘虽未丧命,但双眼与新郎一样都被挖去。第一起案子不在京城,而是发生在年前腊月中旬的石县,贺喜的来客正喜幸享宴之时,忽闻内院新娘惨叫一声,众人纷纷寻去,却见满面赤红、凤冠歪乱的新娘背着具毫无生气,血淋淋的尸体正四下惊恐乱撞,场面实在骇人。
当地官府审了一月都没太有进展,这时其他地方又出现了相似的案子。此案因太过骇人视听,石县官府当初为免百姓惊恐,几乎都是在秘密审案,并告诫知晓此事之人,在案子有结果前不得流传,因此后面出现的相似案子很有可能是同一人所为,这便排除了模仿作案的可能。
这让乔兰芷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当初他们去鬼市后被人警告,死去的书生与锦衣卫也同样被挖去了双眼,这两件事,是否有什么关联呢?瞧那锦衣卫指挥使的性子,应当不是个轻易善罢甘休之人,想必也早已将两件事情对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