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月亮与泥沙（1/1）

李进觉得自己的命挺苦的。

他刚出生的时候，匈奴又来犯边，这一次直接打下了半个辽东府。

他父亲是李家村的里正，等乡亲们带着粮食藏到了后山上，里正为了救走失的五岁村童被匈奴抓住。不愿供出村民的下落，里正被人残忍地杀害了。

又两年，他母亲过于悲痛，也跟着去了。刚刚会说话的李进，就这样吃着村里的百家饭，长到了八岁。

得知了自己身世的李进本来想去投军的，当年是范将军打退了匈奴，帮父亲报了仇。可李家村距离边境太远了，他不认路，也没人会带他去。

直到镇上那天路过了一队行商，正是朝着北上，李进把自己卖了。满村的人找了三天，等知道李进下落的时候，哪里还追得上。

等半个多月后，跟着行商到了边境，部队早已不再招兵。李进连范将军的面也没见到，就跟着行商又去了下一个地方。

他刻苦又有天赋，这些年一直跟着商号走南闯北，学了一身的好功夫，也很快成了最年轻的行商。

这年，他十八，听说北方匈奴再次南下，他从商号请辞，孤身北上，投军效国。

李进进了罗家商号后就换了名字，他按了手印，歪歪扭扭地写下罗五二字，就正式入了军队的花名册。

因为武艺超群，他从一开始负责伙食的火头军，被从京城来历练的小将军挑中，提拔为前锋。

李进凭着一身孤勇，总是冲锋在前，用他的刀锋和力量撕开敌人的防线。几次在敌军前他救小将军于生死一线，他才知道小将军姓郭，是太子心腹。

“罗五，小爷告诉你一件事情，你千万别说出去。战事将平，太子要带兵亲征，等把匈奴赶走后，你就跟我一起回京。以后荣华富贵，小爷与你共享！”

那天晚上，郭小将军和他们几个亲信把酒言欢，直到天光破晓。

看着身边推心置腹、出生入死的弟兄，李进的心第一次有了归属感，他纵马于鲜血黄沙，刀光剑影中踏出了自己的青云路。

可战争是残酷的，比战争更残酷的是人心。

“报——太子于敌军中坠马，郭小将军为救太子受了重伤——”

“敌袭！快，粮草库被烧，来人随我救火！”

“范将军回来了，出击——”战鼓敲响，范将军来不及带上盔甲，手持长枪，冲锋陷阵。

李进紧紧跟随在范将军左右，敌军被打退，但他心系着郭小将军的伤势，不顾自己肩膀的刀伤，下了马狂奔而去。

军里乱成一片，军医们全部去救治坠马的太子，医帐里哀鸿遍野，李进就在这个角落看见了一身鲜血的郭小将军。

“将军！你等我，我去求军医过来！”

郭小将军紧紧抓住他的手：“逆贼谋反！太子……已死，求你……速去西大营带我妹妹离开！”

李进刚要去找军医，衣襟被郭将军紧紧攥着，郭将军双眼猩红，撑住最后一口气把怀里的布包递给他。见李进点了头，他才咽下最后一口气，死不瞑目。

火光烧红半边天，军营里喧嚣震天，他趁乱骑上战马，在夜色中一路狂奔，一刻钟就到了西大营。

西大营里短兵相接，哀嚎声响彻云霄。他按照郭小将军的指示来到了西大营外的东南角，见一群黑衣人举着火把策马过来，他连忙藏身到了柴垛下。

“给我搜——人往西边跑了，追！”

刚松了一口气的李进脖子一痛，回头看去，一个小厮打扮的女子用簪子刺破了他的脖子。

李进呆呆地看着，这人长发披散，小厮的衣领下露出雪白光滑的脖颈，他一眼就看出这是女子。

她一双明亮的双眸带着残忍和果断，精致的瓜子脸上映着远处跳动的火花，一下子就燃到了他的心底。

不过一眼，他就知道了何为郭小将军说的一见钟情，往日军中老兵们口中的荤话他居然一瞬间听懂了一半。

李进只不过愣住了一瞬，脖子上的鲜血流下，他一抬手便拦下了越刺越深的簪子，不慎却将怀里的布包掉下，散落在脚边。

郭芸顺着目光看去，一眼就看到地上染血的画像和熟悉的玉镯。

“你认识郭敬？”“你就是郭芸？”

李进这才发现郭芸就是自己要找的人，见外面没人，连忙用力把人扯上马，借着月色在后山狂奔而去。

到了山上，骑着马的李进手臂一痛，见面前的姑娘手捂着肚子怒瞪着自己。他有些不知所措。

“现在身后没有追兵，你慢一点骑！我大哥让你来救我的，他人呢？主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进心里紧了紧，尽量放平了语气解释了过程，却见怀里的姑娘瞪大双眼，惊厥过去。等醒来留下一句“去江宁郭府”，就高烧昏迷。

等第二日他们已经到了隔壁镇的医馆，老大夫把脉后把李进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你妻子有孕快三个月了，竟还敢在马上颠簸，你是想绝后了？”

李进对郭芸的担忧瞬间盖过了自己的少年心事，好在郭小将军给的布包里有不少银钱，他雇了一辆马车，一路上精心地照顾着时睡时醒的郭芸。

情况比他们预想的还糟，等他们花了近两个月到了江宁时。朝廷已经得知太子薨了的消息，朝野震怒，好在皇太孙降生，被接回京城。

可能是战场上的警觉让李进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把玉镯中的一只递给了门房，报了地址后，带着郭芸去了另一家客栈。

深夜江宁府的一家客栈起了大火，刀光剑影的背后，李进和郭芸快马离开了江宁。

见郭芸茶饭不思，面色一天天灰败下去，李进第一次发了狠，他把药汁含在自己嘴里，强硬地塞给她。

嘴唇被郭芸咬破，连脸被挠花，他却发出爽朗的笑声。

“郭芸，我早在第一次见你就对你一见钟情了。你要是月亮，我就是地上的泥沙，给我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去肖想你。”

“但我李进言出必行，我答应了郭小将军替他照顾你，只要你好好吃饭，我会用命去护着你和孩子平安。如果你继续不吃不喝，我不介意多被你挠花几次脸。”

太子坠马事件不了了之，天下安定后对身份的盘查更严格了，李进躲开了好几波找寻自己的人。

最后，他还是决定带郭芸回到李家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