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海龙（1/1）

一九七八年，中国农村开始土地改革，以联产承包责任制代替过去的生产队集体劳动，以最大限度调动农民积极性。重新分到土地的农民，干劲空前高涨，几年时间把粮食产量翻了几番。?

吃饱肚子的农民已经不满足温饱，想办法挣钱富裕起来。从八十年代开始，赵庄村的农民特别是年轻人，纷纷涌向城里。?

海龙就是这时候去城里谋生活的。海龙结婚后带着媳妇王秀兰一起去了南方，几经辗转漂泊，后来在深圳稳定下来。村里人都说他挣了很多钱，具体在干啥却说不清楚。毕竟深圳离他们太遥远了，赵庄村没几个人知道深圳在哪里。

其实海龙刚到深圳时，为一个建材公司的老板打工。因为踏实肯干，深得老板的信任。一天，老板让他去一个客户那里，客户要装修房子，让他先看看房子结构，回来做个预算。这个活他可从来没做过，但老板让他来，他只好硬着脸皮上。海龙聪明，加上他学过木工，跟着客户实地测量一下房子，又听了客户对房子装修的初步想法，他居然把所需建材大概估算出来了。老板很高兴，这件事提醒了老板，从此他们公司开始拓展室内装修业务，由海龙负责。海龙得到老板的器重，格外珍惜这个机会，把每一单业务都认真做好。室内装潢刚刚兴起，没过多久，聪明的海龙就由生到熟，把这项业务做得风生水起，为老板赚得盆满钵满。?

海龙媳妇在一家玩具厂打工。夫妻俩没日没夜工作，累死累活一年到头还没有老板一单生意挣得多。看着老板日进斗金，自己成为老板的摇钱树，脑子灵活的海龙开始琢磨怎么挣大钱。因此，他和妻子盘算，等积攒下钱，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公司。?

功夫不负有心人，或者说天道酬勤。海龙的老板因为经营不善，进了一批劣质建材，被工商局查处，予以重罚，并没收劣质材料，这下不但建材这块赔得血本无归，连室内装修赚的钱都赔进去了，老板心灰意冷，准备卖了公司回老家养老去了，其实老板也还不到四十岁。

海龙听说后，认为机会来了，可是他可没钱买下公司，想来想去，觉得想了一个好主意。于是他找到老板，诚恳地说：“老板，听说您要把公司卖了？”

老板点点头：“经营不下去了，我也累了，这几年挣了点钱，再把公司卖了，回家守着那几亩地，就可以安心养老了。”

海龙犹豫一下，还是鼓足勇气开口道：“老板，我想了一个办法，能保住公司，您看行不行？”

正在算账的老板有点不信地抬起头，看看海龙：“嗯？你有什么办法？”

海龙大着胆子说：“公司您别卖了，公司的股份还算您的，您啥都不用管，我来经营，您只等年底分红，您看，行不行？”

老板一听，这办法好呀，卖了公司是一次性买卖，留着公司可以永远为自己挣钱，还不用操心，这样的好事哪里找？可是，他又看了一眼海龙，摇摇头：“目前公司没有流动资金，经营遇到困难，我是没办法才买公司的。你留下来，咋经营呢？”

海龙胸有成竹地说：“这您放心，我这些年也有一点积蓄，全部拿出来投入公司，暂时先不要停业，再想办法到银行贷款，现在装潢业务需求量大，咱们的活儿都干不完，公司一定能经营下去的。”

要不说海龙脑子活泛，这不就是现在的股份制下职业经理人制度吗？可那时改革开放之初，海龙能想到借鸡生蛋这样双赢合作，无疑是天才的。

于是老板和海龙签订了正式合同，老板也算是有人情味，因为室内装修这块是海龙搞起来的，加上海龙的投资，就给了海龙百分之三十五的股份。合同签订之后，老板就交出公司的管理权，彻底退休回了老家。其实说是公司，也就七八个人，没有具体分工，没有专业人员，哪儿需要就到哪儿，需要干啥就得干啥。

但无论如何，海龙算是有了自己的公司，实现了初步的目标。海龙把公司名字改成“龙海建材与装潢有限公司”，公司的性质和业务都没变，还是主要经营经建材和室内装修。海龙不但正赶上好时代，而且也是海龙有眼光。改革开放不久，百业待兴，城市建设日新月异，海龙不用怎么费力，根本就不用去拉单拉客找生意，深圳的城市化进程，带动着海龙这样的公司一起发展壮大，生意不红火都不行。?

海龙抓准时机，扩大经营范围。生意越做越大，公司已经发展到几十个人，管理人手不够。正好山鹰补习了两年，也没考上大学，海龙让山鹰来深圳，兄弟俩一起经营。

山鹰的到来，使海龙如虎添翼。海龙没上几天学，全凭着聪明肯学经营着公司的各项业务，山鹰扎扎实实读完了高中课程，虽然没考上大学，也算有文化。初来乍到，虽然不懂公司运营情况，却知道管好一个公司，要靠规章制度。于是亲自着手拟定了公司管理若干规定，包括员工考勤制度、奖惩制度，财务管理制度、绩效考核制度等等，这兄弟俩开创性地建立健全了股份制公司的各项管理制度。

山鹰作为公司副总，主要负责财务和员工管理。公司的业务主要还是海龙主抓，海龙媳妇儿王秀兰也辞掉了玩具厂的工作，除了给海龙当秘书，负责处理海龙的日常工作安排，还兼职大厨——负责工人吃饭问题。

这天，海龙正准备带几个工人去为一家小店搞装修，公司来了一位客人。

来人大概三十岁的样子，进门自我介绍说：“我叫李凯，是四海贸易公司的经理。”说着，递上自己的名片。海龙接过名片，因为急着出门，喊山鹰招呼一下。

李凯慢悠悠地说：“我有笔大生意，想找你们总经理谈谈。”

海龙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心道：“贸易公司？什么大生意跟我们有关系？”但脸上却挂着微笑：“您好，我叫赵海龙，是龙海建材公司的总经理。”

两人握了一下手，海龙指着沙发：“请坐。”冲着门外喊了声“秀兰，倒杯水。”

然后又对客人说：“您先稍候，我把手头工作安排一下。”

李凯做了一个“您请便”的手势，顺手拿起报架上的深圳日报看了起来。

海龙交代给山鹰，让他临时替自己带工人去工地，并让老工人林大顺负责工地施工。安排妥当，这才又回到办公室。

“对不起，让您久等了。公司太小，啥事情都要亲力亲为。”海龙双手抱拳，对李凯说。

李凯倒也不在意，挥挥手说：“无妨。谁的公司都是由小到大的。”

海龙等着李凯的下文，李凯却慢条斯理地端起杯子，喝口水，又自顾自掏出一支烟，海龙急忙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嘴里忙不迭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忘了给您敬烟。”

李凯终于开口说：“有一笔大生意，赵总要不要做？”

海龙笑笑，说：“看您说的，开公司就是做生意，有生意哪能不做呢？”

李凯吐了一个烟圈，又吐出口中的烟雾，说到：“一个两万多平米的大型商场装修，有兴趣吗？”

海龙倒抽一口凉气：“两万多平米？”就他这几个人，恐怕在里面走走都得几天，海龙摇摇头，老老实实回答：“我公司太小，没那个实力。”

李凯笑了：“你可以联合其他公司一起做啊，又不是只让你这几个人做。”

海龙还是摇摇头：“您这个大工程，为啥不去找大公司做呢？我们这样的小公司平时的业务范围也就局限于小饭馆、小商店，还有个人家装，这么大的业务没有干过，没经验，怕误了您的事。”

李凯心道：“大公司我能提成啊？就是看你这公司小，我才好多要提成。”见说不动海龙，只好起身，拍了拍海龙的肩膀：“小伙子，不要前怕狼后怕虎的，在深圳，只要你胆子足够大，就能发大财。我之所以找到你，是听朋友介绍说你干活踏实，质量好。既然你不愿意，我就不勉强了。咱们后会有期。”

李凯走出办公室半天，海龙还在发愣，就这么白白丢掉一个发财机会实在可惜，可是他真没那能力，也没那勇气接这么大的活儿。

直到晚上，山鹰回来，海龙还在惋惜。山鹰劝慰他：“二哥，别可惜这次机会了。饭要一口一口吃，要不还不得噎住？我们有多大庙就供多大的菩萨。”

海龙点点头。也只好如此了。

过了两天，隔壁爱美装潢公司的潘老板找上门来，虽然大家是同行，又在隔壁，但处的关系还不错，反正装潢行业蛋糕足够大，互不影响。

海龙笑着说：“潘老板，无事不登三宝殿啊。”

潘老板爽快地说：“欸，叫你说对了，就是有事找你。”

当潘老板对他说，准备联合几家装潢公司，一起接下那两万多平米的大型商场装修的项目时，海龙又一次被震惊了。没想到还可以这样玩，是他胆子太小了。潘老板说，分给他半层，但利润得给李凯提成两成，潘老板提成一成，海龙一听，活还没干，三成利润没有了，正要回绝，潘老板看出他的意思，止住了他：“先别急着拒绝，这个工程即便是提走三成利润，也比你接的那些小工程利润大得多。等下我详细给你算。”

海龙又动心了，更多是后悔，如果前天他接了这活，那除了给李凯的，剩下的提成不是自己的吗？这次真是肠子都悔青了。本来自己可以趁机扩大公司规模，却把机会让给了潘老板。

果然，后来，这个项目完后，潘老板成立了集团公司，成为装潢届的大佬，而海龙还挣扎在小作坊里。一失策成千古恨那！

别人都忙着勤劳致富挣钱奔小康的时候，美云东躲西藏违反计划生育政策生孩子。然而，事与愿违，她又接连生了俩女儿。连生四个闺女，美云如同斗败的公鸡，在根发面前老实了许多。哑婆却暗自庆幸，虽然美云没有生出儿子，根发的日子总算是安生了。?

但是，因为超生，根发被计划生育小分队罚款，拿不出钱的根发，又被计划生育小分队抄家，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拉走了，连刚收的粮食都不放过。正在坐月子的美云被小分队捉住，不由分说拉到县医院强迫做了绝育手术。?

一家六口，因为超生，一朝回到解放前，衣食无着，生活难以为继。无奈，哑婆只好让大宝给他们送去些粮食，以解燃眉之急。?

要说美云有点不知好歹，虽然在根发面前泄了气不敢言语，却把心里的憋屈撒在哑婆身上。那天趁着公公不在家、小女儿睡觉的时候，她跑到婆婆家，直接对婆婆说：“娘，家里没钱买盐，给点钱花。”?

哑婆摇摇头，摊开双手，表示她也没钱。是啊，根茂都三十出头了，还没娶媳妇儿，哑婆一心要积攒钱给根茂盖房子，哪能填补他们那么大的坑。?

美云扯着哑婆的胳膊，一副蛮不讲理的样子，说：“今天不给钱，我就不走。”哑婆想挣脱开，美云却死死拉住，两人推搡之下，哑婆跌倒在地。?

根发抱着嗷嗷大哭的小女儿来寻美云，看到这一幕，无动于衷，把孩子塞到美云怀里，没好气地说：“快给孩子喂奶。”然后转头就走，根本无视摔倒在地上的他的亲娘。?

哑婆看着走出家门的根发，眼泪不争气地夺眶而出，然后变成呜呜咽咽地哭，想起这些年的经历，想起根发越来越冷漠无情，一发不可收，所有委屈全部涌来，最后竟然嚎哭起来。?

美云愣住了，在她眼里，婆婆一直温顺没脾气，甚至逆来顺受，只道是婆婆是个软柿子，好欺负的，何曾见过嚎啕大哭的婆婆。愣了一会儿，美云怕公公回来，也怕街坊邻居看到，急急忙忙放开婆婆的胳膊，甩了甩手，哼了一声，转身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