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大宝生病了（1/1）

转眼十年过去，除了根茂每年探亲回来，哑婆再也不愿意去兰州，不管根茂怎样说，她只是不愿去。她固执地认为，兰州啥都好，但是没有家里好。

这年麦收季节，正值抢收抢种，大宝突然病倒了。哑婆心急如焚，让根发把他送到医院，安排好住院，根发就忙着收割小麦去了，庄户人都知道，农家少闲日，五月人最忙，麦收季节，和老天抢时间。哑婆一个人在医院，看着疼痛难忍的大宝，拉着医生，一阵打手势，医生莫名其妙，忙着查房，没理会她。

哑婆颓然坐下，半晌，听见大宝呻吟的声音，才紧紧握住大宝的手，帮他揉搓肚子。

病房门再次打开，医生问：“19床病人的家属在不在？19床！”

旁边病床的一个小伙对哑婆说：“奶奶，你们是19床，医生叫你呢。”

哑婆这才慌忙站起来，看着医生，医生说了句“跟我来”，转身出去了。

哑婆愣在那里，那个小伙子又说：“奶奶，医生让你跟他去办公室。”

哑婆点点头，跟着出去。

医生办公室里，医生问哑婆：“你是病人家属？”哑婆点点头。

医生又问：“你是他什么人？”

哑婆比划一下。

医生说：“你不会说话？那你能听见吗？”

哑婆点点头。

医生有点为难：“你是19床的爱人是吧？你们家还有别人吗？能不能让别人来？”

哑婆摇摇头，又比划一下。意思是不用别人，她就可以。

医生无奈，对她说：“那你听着，19床是肝癌晚期，你们要做手术的话，就到省城大医院吧，我们这里没有条件。”

哑婆听到肝癌晚期几个字，如五雷轰顶，她简直不能相信，壮实的大宝怎么可能得肝癌？

医生看着愣在那里的哑婆，提高声音说：“你听见了没有？尽快到大医院去吧。”

医生无情的声音再次传来的时候，哑婆只看见医生的嘴在动，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她突然蹲在地上，呜呜呜地哭起来。

对疾病和死亡司空见惯的医生看到哑婆无助的样子，颇有些同情她，拉了一把她的胳膊，勉强算是劝慰道：“行了，别在这儿哭。有孩子没？回去和孩子商量一下，看怎么办？”

哑婆站起来，擦干眼泪，急切地打着手势，可是医生却是一头雾水，哑婆更急了，又是摇头又是比手，医生大声说：“回去让你家能说话的人来！”

哑婆怔了一下，忽然用生硬的声音对医生说：“做、手、术！”

医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解地问道：“你这不是会说话吗？”

哑婆摇摇头，只是重复着：“做、手、术！”

也许是看这个老太太可怜，医生难得多说几句：“病人这个情况，做手术有可能连手术台都下不来，而且花费不是小数。保守治疗还能有几个月的生命。直说了吧，就是没有手术的必要了。”

哑婆又呜咽起来，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突然，背后传来大宝的声音：“俺们回家，不做手术。”

哑婆转过身，扶住大宝，忍不住用她那生硬的声音叫道：“大、宝！”

大宝反而笑了：“我知道你会说话的，如果不是逼急了，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开口。是不是得感谢我这场病？”

医生看着他俩，有点莫名其妙，不耐烦地说：“你们回去商量吧。”

大宝拉着哑婆走出医生办公室，哑婆的眼泪夺眶而出，她结结巴巴地说：“我、不让、你、死！”

大宝眼圈一红，说：“生死由命。这么多年，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我死也瞑目了。”

哑婆顾不得解释说话的问题，因为多年不说话，她觉得自己的声音很陌生，舌头也不怎么听使唤。但是她却不停地说：“俺们、去省城、大医院、好不好？找、二宝，让、二、宝、帮你、找个、好医生、做、手术，好不好？”

几十年不曾开口，一开口说了这么多，哑婆嗓子有点难受，咳嗽了几声，接着说：“大、宝，对，明，明天去、兰州！”

大宝搂着她的肩膀，阻止她：“喜凤，别说了。我知道，医生的话我都听见了，没有用的，何必再浪费钱？再说，二宝早就退休了，人走茶凉的，别给他添麻烦了！”

哑婆又哭起来。走到病房，大宝立刻脱掉病号服，换上自己的衣服，准备回家。哑婆呆呆地看着他，束手无策。

回到家，哑婆立刻去地头找根发。听着哑婆断断续续描述大宝的病，根发的注意力集中在娘说话这件事，对她说话的内容似乎没听懂。根发瞪着眼睛：“娘，你会说话了？”

哑婆焦急地重复着：“恁爹、他他病的严重！恁、快，去邮局给、二叔、根茂、打电话！”

根发这才终于明白娘的话，听说爹病的严重，根发似乎并没有多少震惊或悲哀，或许根发这辈子承受太多的伤害，他对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麻木。只是象征性地问一下，好像事不关己。哑婆顾不得在意根发的态度，催促着：“快，快去给、二叔、给根茂，打电话！”

根发这才放下镰刀，往镇上邮局跑去。

二宝接到根发的电话，大吃一惊，大哥的身体一向很好，怎么会突然得这么重的病？一定是大哥只知道埋头干活，平日里的疼痛当成小病没有在意。二宝知道肝癌是最痛的癌症，他心疼大哥，委屈一辈子、劳碌一辈子，临老还得这样病，受尽疼痛折磨。

根茂接到大哥的电话，简直惊呆了，他立刻请了假，到二叔家商量对策。

二宝立刻安排车辆，和根茂启程回家，让当医生的女儿赵莉也跟着，一定要把大哥拉到兰州治疗。

看到二宝一行风尘仆仆回到赵庄村的时候，哑婆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一半，二宝回来了，她好像有了主心骨。

顾不上寒暄问候，哑婆迎上前说道：“二、宝，你终于、回来了！快、去，看看、你哥哥。根茂，你爹，他他……”话没说完，泪水已经掩饰不住内心的恐惧和悲痛。

二宝惊讶地看着她：“嫂子，你会说话了？”

哑婆点点头，禁不住泪流满面，若不是大宝生病，她这一辈子都不想开口说话，变成哑巴至少可以回避那永远洗不去的屈辱。

看着大哥躺在床上，形销骨立，二宝仿佛看见当年爹躺在床上的样子，他眼眶湿润，走过去叫了一声：“哥！”

根茂已经扑过去，跪倒在爹面前。

大宝坐起来，苦笑道：“你嫂子非要给你打电话。医生已经说了，这病治不好了，叫你回来也没用啊！”又把根茂拉起来，说：“孩子，没事的，别伤心。爹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这话说的根茂直接呜呜呜的哭起来。

二宝生气地说：“哥，你得了这么大的病，都不想告诉我吗？你觉得你兄弟这么不中用吗？好歹我也在外面混了几十年，把你拉到大医院诊治还是有这个能力的！”

大宝垂下头，掩饰夺眶而出的泪水。半晌，抹掉眼泪，又抬起头，对二宝说：“不是不告诉你，是医生说了，没治了。”

二宝坐在哥哥身边，缓了口气：“哥，你别灰心。一个医生的诊断不能算确诊，我带你去兰州，到大医院找专家会诊。”

赵莉走到大伯跟前，说道：“大伯，我爸听说你生病，急得连夜赶回来，我都没来得及请假。你别固执了，跟我们去兰州吧。我在医院，好歹有认识专家，我们去看看，也许没那么严重。”

哑婆也说道：“二、宝，都、回来了，你、就不、要、不要、挺、着了。”

大宝没说话，算是默认了。

美云听说二叔回来，领着她捡到已经十多岁的儿子来到婆婆家，央求二叔带他们一起去给孩子治病。

二宝虽然对根发不喜欢，对美云的所作所为更是厌恶，但是看着她领着的孩子，还是不忍拒绝。

卧床多年，腊梅油灯耗尽，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

这些年，豹子两口子遵循当年的承诺，虽不见得多么尽心尽力，但也算履行职责伺候腊梅，当然海龙也每月按时支付费用。

腊梅临终时，最放心不下的是老虎。她把老虎叫到床前，对老虎说：“儿啊，你这辈子活得辛苦，是娘对不起你。娘走了，你就去村里的养老院吧，那里无论如何有口饭吃。”

老虎趴在娘身上，哭得撕心裂肺，腊梅抚摸着老虎的头，满心牵挂地走了。

娘死了，老虎也是最伤心的那个人。他经历过几次生死离别，每次都是疼他爱他的人离他而去，先是爷爷，之后是奶奶，而现在最疼爱他娘也走了，他的生活将越来越孤独、越来越封闭，从此，再也没有人能和他说话了！

他听娘的话，让豹子把他送村里的养老院，他将在那里继续孤独的生活。起初，山鹰还不同意，可是，看着大哥的眼神，再想想大哥的情况，娘不在了，爹又不喜欢大哥，自己和二哥在外面，难道让三哥照顾他吗？只好同意大哥进养老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