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 皆不能(1/1)
皇后挪步出了慈安殿,漫不经心瞟一眼沈清禾,再与太后商定后,皇后此刻才发现,沈清禾的样貌与身段根本不会输给宫中任何一个妃嫔,她好比是宫中最纯白无暇的一朵梨花,外表纯净,内里却是异常芬芳,这样的人,放眼宫中,还没有呢。
皇后现下才觉得太后的决定没有错,她娇娇一笑,双眸中是藏不住的骄矜任性,肆意道:“你快进去伺候太后吧,左右也是伺候不了多久了。”
皇后说完,婷婷袅袅搭着墨春向外走,丝毫没注意到沈清禾眼底闪过一丝意外与茫然,她攥紧裙侧,花容面上沁出一阵寒意,踌躇片刻,踏进殿内。
墨春若有所思向身后望去,朱漆红门下,那一抹兰苕色挺拔却稍显薄弱,她凝望着沈清禾踏进慈安殿,就像她们幼时懵懂不自知这一扇扇宫门内是什么光景,如今,倒是一路磕磕碰碰走来,明白了深宫院门内,是一双双能捏紧人的命运的手。
皇后高昂着下颚,红玉流苏耳坠随着她的步伐晃荡出一阵光芒,刺痛了墨春的眼,她嘴角扯出一抹笑,轻声问道:“娘娘,太后这厢是什么意思?奴婢看您,心情不错,看来,贤妃是不能得逞的了。”
皇后扬一扬脸,眼底是遮不住的轻蔑:“那是当然,贤妃主意打得再好,也不能得逞。太后说了,便宜了贤妃,倒不如自己选了人,她还要求着圣上,太后却是能下了懿旨,任谁也不能驳了去。”
墨春闻言,心里咯噔一下,面上仍旧镇定道:“可有选定了谁?”
“当然是母后宫里的人咯。”皇后潋滟般的双眸扫一圈墨春,嘴角忽而勾了勾道:“本宫身边的人想都不用想!”
皇后寒津津的语气让墨春下巴杵到了胸口,她细长的丹蔻狠狠用力,掐进墨春手背,留下一条白痕,又很快转变成粉红色,墨春咬唇没出声,尽职尽责送皇后到了轿辇边,她忽然同情起沈清禾来。
若她没猜错,慈安殿内适合做妃嫔的,也就沈清禾一个,可墨春知道,沈清禾是万万不肯被锁在四方天地当中的同时,还要与人争斗的,活着,已经够累,又何须勉强自己。
可万般不情愿皆不能由自己!
沈清禾震惊之余,黑如玉的墨瞳不受控制般向上抬,她纤长睫羽下的秋眸像是暗夜里璀璨的星,清凌凌一双眼望向高高在上的太后,她樱唇启合数次,心底千言万语均随着跪在冰冷地砖上而蔓延至全身的刺痛感化成热泪,她忍着眼底的酸涩,忍着心头的茫然,再一次为了自己道:“太后,奴婢留在宫中,是为了伺候您,从没有想过要伺候圣上 !求太后成全。”
额头重重磕在青白玉砖上,沈清禾感受不到疼,她只是期望太后能打消了那个念头,也算保全了自己。深宫当中的形形色色,在这一刻,走马观花般在她眼前快速掠过,娇艳欲滴的美人最终老死冷宫,原本婉约素丽的面容转眼变得瘦削可怖,而深宫佳人千千万,又有谁能忠于本心?
沈清禾不想成为她们当中的一个,也不愿为了私欲,为了虚无缥缈的宠爱而丧失本心。
可万般不情愿皆不能由自己!
太后神色从方才的和蔼慢慢变得犀利异常,她上上下下将沈清禾卑微匍匐在地上的姿态尽收眼底,索性掌心用力拍在案桌上道:“你伺候哀家伺候得好,所以哀家才想着让你做了妃嫔,也好过做宫女,可哀家没想到,你这么不识好歹!哀家保证,若你答应此事,那哀家会给你一个过高的位分,也省得你一年年的在宫里熬。这宫里啊,跟对人才是正理,宠爱是其次,你若愿意,哀家与皇后不会亏待你,你若不愿,哀家身边也无需你伺候了。”
太后微冷的嗓音好比秋霜暮色里沁入骨子中的寒凉细雨,打在沈清禾孱弱孤寂的背影之上,她脊背愈发躬的低,一颗心直直往下坠,坠入无尽黑暗中。
她苦涩的嘴中尖利的牙已经将内里最柔软的肉咬破,可浓重的血腥气仍然不能让她眼底的湿润气息消散,沈清禾猛然紧闭双眸,试图从太后的话中寻找出最后的希望,可沈清禾失败了。
她能寻觅到的除了深深的威胁之外,其余只能感受到高位者毫无怜悯的心。
太后见她无反应,眉头蹙起,沉声道:“哀家还是疼你的,好话也跟你说尽了,你要是真不愿意,哀家也可找了旁人。但哀家私心想着你是了解圣上的那个,日后还能助皇后一臂之力,若你实在不知趣,哀家身边用不得你了,你就去冷宫伺候,自己想办法活下去吧。”
冷宫是皇城内最见不得光,同时也是宫人们最不愿提及之地,妃嫔进了冷宫,就好比从云端跌入泥潭,一夕之间失去所有唾手可得的荣华富贵,剔除华衣、珠钗卸尽,触手碰到的不过是冰冷的墙砖和蚀骨的寂寥,更何况是浮萍一般的宫人。
“对了,哀家记得你还有个弟弟,好好为家人考虑考虑吧。”太后嗓音中夹带着一丝笃定,她笃定沈清禾一定会答应!
木槿色金丝绣边鞋面停留在沈清禾面前一瞬,鞋面上硕大一颗圆润莹白珍珠闪耀着光芒,深深刺痛了沈清禾的眼,她喉间陡然变得干涩,眼底的湿意渐渐溶于沉闷的空气,心头像是被人狠狠浇上一勺滚烫热油,痛得她不能呼吸,目光也逐渐涣散,无人可探知她内心究竟在想什么。
太后话已说尽,睥睨沈清禾一眼后缓缓离去,徒留沈清禾仍旧跪在地上。
殿内复又安静下来,良久以后,沈清禾手肘用力撑在地上,她好似被重创一般慢慢抬头,直起腰背,全身的力量均被她搁在早已麻木不堪的小腿之上。
敞亮的春光从软榻后方一扇百格窗中斜斜透进,沈清禾眼底微微涣散的瞳光重新聚集起来,她就这样怔怔望着那温煦晴和的暄风,明明早已取代了寒冬,却怎么也不能抵阻她周身的寒意,照样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凛冽玄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