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当时的月亮（1/1）

2011年盛夏，宋呈15岁，是市一中初二一班的学生。她人长得一般，家境一般，学习也一般。这样的宋呈，就像我们在大街上随处可见的中学生，丢进人堆里找不出第二个。

她妈妈总说她呆，不够讨喜，性子沉闷，全家人更喜欢活泼好动的弟弟。哪怕弟弟经常闯祸，学习不好，爸爸和舅舅也还是每次都会给他买玩具发零用钱，到了宋呈这边只有一句：“你是姐姐要听话，要照顾弟弟。”

小的时候她也会哭会闹，会因为没有的东西跟弟弟打架。一开始爸妈会调停，几次之后他们就会抱着弟弟一边安慰，一边指着她的鼻子吼：“都是因为你这么闹，家里才会是这个样子，你再闹我们就不要你了。”那个时候宋呈只有七岁，每天做梦都是爸妈把她扔掉的场景，于是她再也没跟弟弟抢过任何东西。

她从小就不喜欢在家待着，即使她喜欢看电视剧、看漫画和，但只要在家弟弟就会抢遥控器，妈妈也会没收她的动漫书，所以她喜欢去书店或者朋友家，因为这样谁也不会打扰她。

七月七号这天是她的生日，弟弟生病住院爸妈都去陪护了，但还好有外婆会过来陪她。宋呈原本不打算出门，但朋友陈雪突然给她打电话约她去买上新的漫画，她不好拒绝，于是带上攒的五十块钱出门赴约。

那天格外热，街上的柏油路被晒得几乎化掉。街角小卖部老旧的电风扇刺啦刺啦的吹着，拼命负荷着散热的重任。

一条街上只有小孩子围在冰柜前的身影，见不到几个行人。宋呈撑开遮阳伞，快速的向学校走去，她们约好了三点在一中后门见面。

她到了之后，等了半个小时都迟迟没看到陈雪的身影。虽然心里有点火气，但更多的还是担心，怕对方来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情？

在那个手机还不是特别普及的三四线小城市，她越想越担心，打算穿过学校后门那条街去小卖部打个电话问问陈雪。

她没走多远就看到后街巷子里三四个染着各种颜色头发，穿的五花八门的超短裙和破洞牛仔裤的小太妹，围着一个哭哭啼啼穿卡通短袖的女生正在翻她的包和口袋，那个女生不是陈雪是谁？

宋呈下意识的反应是跑去喊人，但因为她太害怕了腿不听使唤挪不动。她站在她们后面20米，不可避免的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是让你带钱过来吗？怎么就这么点，是不是找打？”为首的是个那个红头发女生应该是大姐大，她一边说话一边用手不停的去推陈雪的头。

“我真的没钱了，这是我所有的零花钱。我真的没那么多钱给你们，求求你们放了我吧。”陈雪一边哭一边求饶。

“你是猪吗？怎么这么笨，上次不是告诉过你，让你把同学叫过来吗？”旁边的一个黄头发女生发飙了，一脚就把陈雪踹趴下了，不仅不理会她的求饶，还不解气似的又掐了她几把，地上的人不敢反抗，哭的声音更大了。

宋呈受不了她们这样欺负人，悄悄挪动能走的双腿打算去喊人，还没来得及转身，就听见后面的陈雪像抓到救命稻草似的喊她：“宋呈，快救我，快救我。对了，她…她就是我同学，她有钱你们找她，不要打我。”

女混混们放开了陈雪，有两个似笑非笑的朝她走过来。一瞬间宋呈脸上的血色褪尽，她从来没想到朝夕相处的朋友为了保全自己也能把她推进火坑。

虽然是炎炎夏日，但这扑面而来的恶意像一把冰刃，在年少宋呈的心口猛扎了一刀。看着对面两个不怀好意的人向她走来，她第一反应是跑不掉了。

她一边向后退，大脑一边在快速的思考，真的要把自己的钱给她们吗？但有了第一次肯定就会有以后的无数次，看陈雪的样子就知道了。

因为光线和树叶的遮挡，宋呈和女混混们一直都没发现不远处的围墙上坐着一个白衣少年。

沈徐然在已经在这边坐很久了，围墙里有个不对外开放的教职工篮球场，他和兄弟们经常偷摸翻墙过来打篮球。但今天这样的状况他也是第一次遇见。

沈徐然并不是不想下去帮忙，他刚准备下去的时候，就听到那个地上被打的小姑娘，毫不犹豫的把自己的朋友出卖了，于是又收回了自己的腿，这样的人就算救了她也可能被反咬一口。

所以他就那么看着，想看看那个被朋友出卖的小姑娘会怎么做？是反抗还是屈服？

宋呈在那一瞬间想到了很多的后果，要是他们像对待陈雪那样的对待她，谁能来救她？

老师和同学一定不会管，父母大概也只会觉得她在外面惹事，最后她悲哀的发现除了她自己谁也帮不了她。

一旦结果想得很明白，她就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她不再往后退，只是从背后握紧了手里折叠伞的伞把儿，清了清嗓子道：“你们不就是要钱吗？把她放了，我就把钱给你们。”

宋呈说完看了一眼陈雪，希望对方还有点良心会叫人来帮忙，否则她今天应该会死的很惨。

沈徐然觉得这个女孩子很聪明，并没有因为被同学出卖而怨恨。而是用自己转移混混们的注意力，为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这帮混混是职高的学生，就是求财的。不会过多难为这个小姑娘，顶多拿了钱了事，沈徐然觉得自己更加没有出手的必要了，索性就这么静静的看着。

“想不到你还挺仗义，比你这同学强多了，我把她放了，你乖乖把钱给我们怎么样？”染着红头发的女老大一脸揶揄的看着她。

“可以。”宋呈尽量忍住颤抖的声音。陈雪狼狈的从地上爬起来，看了一眼宋呈，飞快的跑走了。

接下来离宋呈很近的一个黄发女生立马想上来拽她的包，也就是这个时候从背后蓄力很久的宋呈用雨伞把儿狠狠的打了黄发女生，对方吃痛惊呼退了几步。

因为事发突然，大家都没有反应过来。旁边另一个女生也没有任何防备的被宋呈推开。

她撒腿就跑，把不远处的沈徐然看得一愣一愣的。在女老大气急败坏的骂人声里他才清醒过来，感叹一句“这姑娘真虎啊”，一边说一边跳下了围墙。

女老大带着另外一个女生已经率先去追宋呈，一边追一边骂，很快她们就把宋呈围起来了。

刚被宋呈打过的那个女生，冲过来就给了宋呈一巴掌，打得她脑子嗡嗡的，可宋呈不仅没被吓哭，还用凶狠的眼神瞪着她。

“简直是个疯子，你再瞪我信不信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黄头发气的要死，红头发老大上来把她拉开。

“你刚才打了我姐妹，她也打了你，扯平了。乖乖把钱交出来，我不会打你，让你走。”红头发老大觉得眼神这个姑娘跟之前那些都不一样，她们也不想把事情搞大。

“我没钱。要么你放我走，要么你打死我。”宋呈想赌一把，陈雪应该马上就带人过来了。

红头发老大第一次被一个初中女生挑衅，还是在自己手下面前，气得全身的血液直往头顶上冲，伸出手就要往宋呈脸上招呼，宋呈下意识闭上了眼睛，但没有任何想象中的疼痛袭来。

“住手！”沈徐然的声音像夏日午后的一道惊雷，把宋呈和女老大她们都镇住了。

“你谁啊？劝你别多管闲事，今天这女孩得罪了我们老大，就是要教训教训她。”之前被宋呈打的黄头发女生嚣张的说。

沈徐然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笑话：“你们要抢人家钱，还要人家不还手，天底下还有比你们更无耻的人吗？我从来不打女人，要么你们放了她，要么你们跟我打一架。”

“你小子找死吗？管闲事的时候不打听打听我们是谁？”红头发老大恼羞成怒，一天之内遇见两个奇葩也是够了。

“我一点也不想知道你们是谁，我就想知道你们谁能跟我打一架？”宋呈也从来没见过这么嚣张又这么无赖的人。

也许是沈徐然太过于淡定，也许是宋呈态度太决绝，红发女老大也开始心虚，几个人互相看了一眼，啐了一口宋呈走了。

她们刚从转角消失，宋呈整个人就脱力瘫倒在地上，沈徐然下意识去扶她，一边扶一边揶揄道：“小妹妹，刚刚不还动手打人吗？这会知道怕啦。”宋呈面目表情的盯着他的脸良久，哇的一声就哭了。

“姑奶奶，你小点声儿，我可没欺负你啊。”沈徐然刚面对那几个女混混都没这么慌张。

那是一张极好看的脸，尤其是那双眼睛，宋呈从来没见过哪个男生长着这样一双好看的眉眼，她一直哭一直哭，仿佛要把所有的委屈都哭出来。

“哭吧哭吧，哭出来就好了。”他轻轻的拍了拍她的后背，蹲在一旁安慰她。

很久之后，宋呈的眼睛已经肿得像个桃子，她抬起头委屈巴巴的望着他。男孩望了一眼球场的方向，心里想着他那帮哥们肯定又在为他失约骂娘，再一看身边哭成的泪人儿，扶额叹了口气。

“喂，你住哪？我送你回去。”他问那只哭花脸的小花猫。

对方捏着衣角，想了半天说了句：“我现在…不想回去”虽然声音小小的，但他还是听到了。于是轻轻的叹了口气后说道：“走吧。”

“去哪儿啊？”她急急的问。

“去了你就知道了。”他冲他眨了眨眼。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他一边走一边回头问道。

“宋...呈。”她小声儿的说。

“宋呈，这名字起得挺随意的。”他边走边打趣她。

“那你叫什么？”她气鼓鼓的问道。

“我叫沈徐然,跟你一样，都是爸妈懒得花功夫取的名字。”说到自己的名字，他一脸无奈样。

“对了，你是一中的吧。”他问。

“是啊 ，你也是吗？”她乖巧的点头。

“哈哈，我早毕业了。算起来我是你的师哥，”

“对了，今天谢谢你救了我。”宋呈后知后觉的说道。

“不客气，好歹我也算是你的师哥，不可能见死不救。不过你这脸得想办法处理一下，不然明天就肿成猪头了。走吧，我先带你买点药。”他颇为认真道。

宋呈所住的Y市是个徽南古城，算得上是宜居城市，依山傍水。沈徐然带她去药店上完药出来已经五点多了。

她的脸还是肿的，回家肯定会让外婆担心。所以小姑娘固执的不想回家，沈徐然拗不过她，但还是叮嘱她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他们穿过大街小巷，走了好久好久，最后到了一个只有几盏微弱路灯的山间小径。山风微凉，身上的汗几乎全部蒸发掉了，只有额前的碎发，潮湿的粘在脸上。

月朗星稀，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也许是因为下午被那几个小混混吓到了，走得越久宋呈就无法控制的胡思乱想。

眼前这个人，自己以前从没见过他，结果跟着人家来到这样人迹罕至的地方。万一他要不是什么学生，就是一个小混混，杀人抛尸...想到这里她阵阵冷汗都冒出来了。

不过转念又一想，他下午才救了她，没必要对自己痛下杀手吧，大不了把钱给他就是了。她盯着前方那个男孩儿的后脑勺，恨不得盯出个洞。就在她纠结在跑和不跑之间，听到男孩说了一句：“到了。”

“啊，到了？”宋呈惊醒连忙回应。

她紧张兮兮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是一片开阔的河滩，河水静静的流淌着，因为反射的关系，河水一静一动，一明一暗，不远处甚至能看见一条停泊河边的废弃小船。

此刻月亮又大又圆，清冷的光辉照下来，河滩像是铺满了一层银纱，周围又格外的安静，虫鸣的声音、风吹过树林的声音清晰可闻，闭上眼睛，仿佛置身于银河尽头，美的让人忘记一切烦恼。

“好美啊，你是怎么发现这样的好地方的？”宋呈难掩兴奋之情。，

“我小的时候，常和爷爷来这钓鱼，后来爷爷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我就一个人过来。每次心情不好就过来待会，是不是很不错？”宋呈也不管他看不看得到，不住的点头，戒心也放松了大半。

他一边说一边往前走着，时不时捡起小石子扔向河里，传来叮咚的声音。突然他像是想起了什么，朝她狡黠的一笑：“跟我来。”

下一秒，他拉起她的胳膊跑向河滩的另一边。她错愕的被他拉着，风从她耳边吹过，月光下男孩子有格外好看的侧脸。宋呈第一次觉得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胀满整个胸膛，虽然她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第一次看到那么多的萤火虫，星星点点在河滩的另一边，附在许多的芦苇和水草上，像掉落凡间的星星。沈徐然随手拿起一根木棍去轻触那些芦苇，星罗遍布的萤火虫便飞舞起来，围绕在两人身旁，梦幻得不像话。

奶白色的月光，漫天飞舞的萤火虫，还有一个在月光下不断拨弄水草的少年。即使在多年以后，这天的场景她仍然不能忘怀。

“心情好点了吗？不会再哭了吧？”很久之后，坐在河滩上的少年问她。

“恩恩，好多了，谢谢你。今天...其实是我生日，他们都不记得，不过没关系……我好久没那么开心了。”她突然有点羞涩。

“今天你生日啊，怎么不早说？”沈徐然挠了挠头。

“三个小时前…我才认识你呀。”她嘟囔道。

“你说什么？”少年追问。

“没说什么。”她连忙否认。

“很晚了，咱们回去吧。”少年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顺便把手伸给了宋呈。夜幕中，她脸红的厉害，胡乱的就着少年的手站了起来。

沈徐然和她下山后，带着她左拐右拐，中途说要去买瓶水，让她在马路旁等他一下，她也没多想。十分钟之后，少年回来了，手里提着一个生日蛋糕。

华灯四起的夜市，吹着黏腻的盛夏的风，空气中是香烟、汽车尾气和油炸食品混合的味道，一切宋呈平时反感的东西都在这会变得重要和和谐，因为有了它们，她才会觉得她并不是在做梦，她不知道说什么，呆呆地怔住了，就那样看着他。

少年单手拿着蛋糕，另一只手有点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过生日总得有生日蛋糕吧。”

少年拉起她的手，把提蛋糕的花绳放在她手里，动作行云流水，顺便在她眼前晃了晃：“哎，该走啦。”她如梦方醒，突然呆呆地问他：“我们刚刚才认识，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沈徐然似乎有一丝惊讶，转瞬就满不在乎将双手枕在脑后看着她：“必须要有理由吗？那你就当我喜欢助人为乐吧？”

“这个给你，是我所有的钱。”宋呈拿出身上的五十块钱塞到他怀里。

沈徐然有点愣，反应过来之后平静的问她：“你不是没钱吗？下午还为这个事挨打了，当时为什么不把这个钱给她们？这样至少能不挨打了不是吗？”

宋呈沉默了一会然后很认真的看向他：“我不愿意那样。有了第一次就会有以后的无数次。我没有人能给我撑腰，只能靠自己，你可能觉得我很傻，可是我就是不想变成我那个同学那样。”

沈徐然从一开始的愕然到后来的平静再到后来像看新大陆一样看着她，眼里闪过从来没有过的耀眼光芒。

他笑了：“我什么时候让你把钱给我了，我是看你傻的可爱，居然我带你去哪，你就真跟着去了，万一我是坏人呢？”

“我....我看你长得不像坏人嘛。”宋呈涨红了脸小声道。

“你...哎，算了。总之今天是因为我高兴，这钱你自己留着花吧，我还不缺你这点钱。走吧，送你回家，一会你家里人该担心了。”他在前面走着，眼角余光瞥到她像个小兔子似的紧紧跟着他，真的是个很有趣的女孩子啊。

临分别的时候，俊俏的少年难得露出一丝正经：“小宋宋，加油，我在长林等着你。”长林可是他们那里最有名的高中，他居然是长林的学生。那天起她就暗暗发誓，一定要考上长林，就像这个无所不能的大哥哥一样。

当时的月亮又圆又大，深蓝色的夜幕温柔得笼罩着整座小城，晚风凉凉的吹在身上。护城河上，不知道是谁放飞的孔明灯，头顶上飘过不知第几朵云，看似重复的夏夜总归是有那么一点点不同。

是的，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