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0章 番外完 携手白头(1/1)
云韶云昭十岁那年春天,邻县发了大水,他们所在村子也受到了波及,村里家家户户都进了水,幸而不深,不过到小腿,将门口堵好便可。
蒋子尧家中临近前山,地势高一些,没受到一点波及。
不过据说水势凶猛,淹了好些房屋,也没了许多人,还有不少逃难之人顺着河边大路途经他们村子。
这群人全都衣衫褴褛,目光无神,背井离乡,蒋子尧心中可怜,手上又富裕,找人在县城一连施了两个月的粥。
而后因缘巧合下遇上前来治理水患,安置灾民的官员,在细细思索后,蒋子尧把自己琢磨出的粮种献了出去。
那年夏收,便有人前来将他家共六亩水田的稻谷全都收割,用车拉走了。
第二年秋日,朝廷赏赐给蒋子尧一块令牌,让他若有所求,只要不过分,只要大安朝还在,都能带着圣旨找当地官员,或直接进京。另外,还赏赐了五十亩良田,无需交税的那种。
弄得蒋子尧哭笑不得,跟林清说笑:“早日可以这样免赋税,当初何必花费那么多时间考秀才呢!”
不过这也只是说笑而已,他走过的每步路,都是当时最好的选择,从不后悔,若非考取了秀才,现下过的恐怕又是一番日子。
不管那番日子如何,但蒋子尧对现在的日子不能再满意了。
云韶云昭十三岁时,也是开私塾的第九年,蒋子尧教导的学生里出现了第一个秀才,先前童生数十,中途辍学亦有。
但若碰到好学用功的,或是有天分的,因家中贫困不能继续读下去的,蒋子尧也会资助他们继续读下去。
这个秀才只是一个开头,随后几十年间,蒋子尧又陆陆续续教导出上百名秀才,有些成了举人,有些当了官,有些秀才便是终点。
他讲课不如老学究枯燥,不让学子读死书,为人也十分通情达理,在整个县城,乃至隔壁县城,都有不少学子想要当他的学生。
不过蒋子尧精力有限,班上学子人数最多时也没超过四十人。
在众多秀才中,只有寥寥三人如他一般,考中了廪生,其中之一,便是他的孩子,云昭。
也许世上真有机缘巧合一说,云昭就如抓周时抓到的书本一般,随后几年继续往上考,在他二十岁那年,三元及第,是大安朝有史以来最年轻的状元郎。
随后,云昭开始了他的仕途生涯,他自小跟蒋子尧林清一同长大,为人不迂腐也不异想天开,做事向来踏实认真,偶尔也不失心计。
云昭一辈子为国为民,仕途算得上坦荡,一路高升,最高官至右相,在六十岁时携带妻儿告老还乡,之后也如他的父亲一般,在村里私塾成了一名教书先生。
——住的是他父亲隔壁的隔壁院子。
至于蒋子尧隔壁的院子,被云韶抢先占领了。
云韶长大了也是个活泼的,宛如一个小太阳一般,直到他十九岁这年,也没有中意的人家。
蒋子尧不着急,家里又不是养不起,若云韶一辈子没有喜欢的,家中也交得起一辈子的大龄税。
林清倒是觉得还是当有个依靠的,日后两人不在了也不会太过孤独,不过在他眼中,云韶确实还小,若没有中意的,多留几年也好。
谁知道,在某日夜晚,云韶留下一封书信,带着银子和两只虎子说是去京城找他参加科考的弟弟。
弄得两人担心的不行,还托不少人帮忙寻找,直到在几月后收到云昭来信,才放下了心。
等云韶再次回来时,还带回了一个人,这人父母双亡,是位在战场上拼杀过的大将军,居功志伟,因右肩受了伤,再提不起枪,这才退了下来。
他比云韶大五岁,二人于云韶二十一岁那年成婚,在云韶三十岁那年递交辞呈,跟着几个战场上下来的兄弟,来到他们县城做些小生意。
至于云韶夫夫二人,则是在蒋子尧隔壁买了宅基地,当然不如蒋子尧的大,从此定居了下来。
也不是没有人给蒋子尧说媒纳妾,以他的身份,家境,在外人眼中纳妾也是受得的,更何况长相品行也是十里八村最出挑的,也是最疼爱夫郎的,即使是妾,也有不少人趋之如骛。
媒人在林清此后十二年未出时踏门,不过蒋子尧很是坚决的把人赶了出去,还放话说谁再给他说媒日后再不收与他们家有关的孩童,自那以后,众人都知二人情比金坚,再不敢有媒婆上门了。
饶是如此,蒋子尧也在林清跟前哄了好长时间才把人哄好。
在蒋子尧林清夫夫四十岁时,开始陆陆续续迎来离别,先是蒋奶奶,又是蒋爷爷,还有与他们相熟的王大夫。
蒋爷爷奶奶离去时都是高寿,身子也一向硬朗,只睡了一觉再没醒过来,算是喜丧。
王大夫孙儿长大后倒是沉稳许多,话也少了,他继承爷爷衣钵,成了附近有名的大夫,只偶尔与蒋子尧交谈时,蒋子尧还会想到那个想方设法偷懒不想背医术,苦兮兮却又满身活力的少年。
这是蒋子尧第一次感受到亲人的离去,也是他在这个时代第一次感受到死亡有多近。回去后当晚,蒋子尧便跟林清说了自己是谁,从何处来。
——他不想让两人过一辈子,林清只以为他是原来的那个蒋子尧。
如此天方夜谭之事,蒋子尧相信二人感情,但也觉得林清需要时间思考,接受,不成想对方只轻飘飘的说了句:“我知道。”
蒋子尧恍惚忆起往日种种,在林清面前,他从未掩饰过自己的一言一行,却不知对方是何时发现的。
两人当晚彻夜长谈一番后,第二日便去了县衙,重新写了一份婚书。
这时蒋子尧的声名已经很大了,每年教导出来的优秀学子也为县令争了不少光,更何况还有一个做大官的儿子,借口婚书丢了,重新弄一份这事,办的很是顺利。
新的婚书上面的生辰八字赫然是他自己,而非原身;就连婚书里成婚时候,他也写在了二人初遇这日。
蒋子尧不知道有没有阴曹地府,不知道有没有来世,他只是想不论何时,林清都是自己的。
在他们五十岁时,家中的白虎母亲最先离去,老虎寿命一般在20到30年,他们与白虎母亲相识已有三十年,它在这个时候离去,已算得上高寿了。
随后十年间,家中几只毛茸茸一一离去,蒋子尧二人把它们埋在后院院墙跟下,若有魂魄,等它们醒来,放眼望去,皆是熟悉的一草一木。
当初几只嬉戏打闹的场景历历在目,转眼间再也摸不到毛茸茸温热的躯体,再也没有谁会抬起脑袋往人掌心蹭,再不能听到熟悉的叫声了,如今陪在两人身边的,只剩下一只骨头去前从外带回的小狗。
再往后,时间一点点流逝,他们也接二连三送走了许多人,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离别,从初时的痛哭流涕,悲痛欲绝,到后来,竟也习惯了,只湿了眼眶,心中如撕裂一般痛,但再也没在众人面前泪流不止,嚎啕大哭一般的失态。
林父林母,蒋大伯,大伯母,蒋三叔,三婶……
当初的侄儿侄女一个个从奶娃娃长大成人,成家立业,有了自己的孩子,眉目渐渐染上风霜,长出白发。
在送走蒋大哥,蒋二哥,蒋大嫂,蒋二嫂后,蒋子尧把自己关在书房整整一日,自他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好不容易获得的亲情,那些曾经对他好的所有的人,已经全都一一离去。
他身边只剩下了林清。
还有孩子和一些后辈,可那是不同的。
所幸有蒋子尧异能在,两人身子骨很硬朗,并没什么疾病缠身。
可是异能再好,再厉害,也阻挡不了人间生死。
那是一个晴空万里的九月,院子西面果树枝繁叶茂,硕果累累,随着阵阵山风发出娑娑的响声。
临近黄昏,闷热的空气也有了一丝清凉,满头白发的蒋子尧缓缓推开卧室房门,转身笑着看向身后刚午睡醒穿衣的林清。
时隔数年,爱人容貌早就不如年轻时俊朗,却还是他最喜欢的模样。
“外头不怎么热了,咱们去椅子上吹吹风吧?”
“好。”
林清也是几十年如一日的回答,对于蒋子尧的话,他几乎从未拒绝过。
躺椅是特制的,极为宽大,两人可以一同躺下,在林清躺下后,蒋子尧也躺在他身旁,林清熟稔的朝他靠近,如往日数万个日日夜夜一样躺进对方怀中,胳膊上,又满足的眯起了眼睛。
日头渐渐西沉,橘色,金色的阳光,带着今日最后余温,洒落在两人身上,带着果香的微风迎面扑来,惬意的很。
“夫君,我有点困,先睡一会儿。”
林清脑袋朝蒋子尧怀中蹭了蹭,睁开双眼温柔的看了看对方,随后又缓缓闭上了。
蒋子尧抚摸他发丝的手一顿,等他低下头,怀中人已没了气息,只是温热的躯体与以往熟睡并没有区别。蒋子尧把人抱紧了些,在他额间落下一个轻吻。
“好,小清先睡,若真要下黄泉,有地府,你等我一起,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蒋子尧最后抬头看了一眼天空,日薄西山,天边只剩下日光余晖,空气中也是熟悉的温度,让他想起两人初见那日,也是这样的九月。
恍若昨日,却又经隔数年。
生离死别固然是一件天大的悲剧,可这辈子,能跟爱人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幸幸福福的相守到白头,也是天大的幸事。
蒋子尧低头眷恋的看了眼林清面庞,低声开口,“若有来世,希望我们还能遇见,还能与你再续前缘。”
“小清。”
天边最后一缕光线消失的那刻,隔壁云韶迈着小碎步,身后还跟着他夫君,开开心心的进了院门。
“爹爹,阿麽,吃饭啦,云昭今天亲自下厨,煮了南瓜粥——”
随即,是一声巨大而又撕心裂肺的惊呼:“爹爹,阿麽——”
蒋子尧,林清,大河村百年间最有名望的两个人物,一个教出上百名秀才,一个教导出几百名识字,明理,品行好的哥儿女子,在他们百年大寿前一个月余,双双离世。
两人十九岁相识,相知,相爱,相伴,相守了整整八十年,已是世间难得的圆满。
——番外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