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琅琊王求贤(1/1)
清晨,雄鸡打鸣,卫娘子一身素衣,叔叔在一旁奏响胡笳十八拍,我从未看过叔叔弹奏,我也想学,但是先前和叔婶的冷战,让我踌躇不前。
这时候一个小女孩走过来,笑着牵我的手,我不再抗拒,竟跟着走过去。
清晨,欢愉,破碎家庭的孩子聚为一家。人间至美和乐融融,这便是最快乐的时刻。
卫娘子的真心,让我放下芥蒂。我的叛逆,皆是小孩子弱小的自卑,感知到有温暖的家,孩童的纯善也寻回。
小女孩也成了我最为要好的伙伴。卫家煊赫天下,但大家族也有悲苦艰辛。卫娘子是这样,小卫怜更甚。
小卫怜的爷爷是卫瓘的弟弟,外号卫小爷,卫小爷一家是没有卫瓘的能力,却就想要卫瓘那样的富贵命。
卫瓘在前线冲锋陷阵,他弟弟就在家里搅的鸡犬不宁,所以卫瓘每次得胜归来获封赏的时候,就上书把封赏都赐予弟弟治家有功,自己才得以建功立业。
卫瓘知道自己身居高位树大招风,低调再低调,而小卫爷及其儿子仗着卫将军,招惹权贵四面树敌,小卫爷的儿子更是欺男霸女的花花公子,在外面生下了小卫怜。
庶女小卫怜带回家,被正妻当丫鬟使唤。尽管性子极为乖巧,还总是受到虐待,小小年纪身上伤痕累累。
卫娘子痛心不已,想到自己也是庶女,不禁感同身受,所以见到卫怜无辜遭罪,就向卫家人求情。
卫家日子不好过,一听到卫瓘为自己保媒,卫娘子马上同意。卫将军问道卫娘子要何嫁妆时,卫娘子下跪,只求赐予小卫怜。
四个可怜人聚成一家,一家人互相扶持相濡以沫,四个愁云惨淡的脸上种出了笑靥如花。
正当郗隆享受平淡幸福的日子,郗府门前一声马蹄长啸。
琅琊孙秀猛拍大门,门官不耐烦地打开门,指着门外来人刚要骂,但看那人一身铠甲威风凛凛,门官直接跪了下来。
孙秀手拿马鞭,仰头教训道:“赶快通报,赵王驾到,赶紧做好迎接准备。”
门官哪见过这架势,一个连滚带爬找叔叔禀报,另一个赶紧招呼孙将军进屋休息。
叔叔郗隆赶紧拜见孙秀,孙秀上下打量 站起身子作揖:“赵王时常提起郗将军,久闻大名。赵王从北方平叛回京,特意绕道高平相见。”
叔叔听完一阵感动:“赵王,对我有知遇之恩,有成家之情,我在家时常感怀赵王恩德,没想到赵王还能想到我。”说完,用袖子擦拭自己眼泪。
孙秀拉着叔叔到庭院,拍拍庭院大松树:“树高百尺,重在根深,这树呀,要是没有根了,连个小树苗都长不成,”然后又拍了拍树,“好大一棵树,根一定很粗壮。”
叔叔当然知道,孙秀敲打就是提醒自己要效忠赵王,拱手拜到:“将军所言极是,没有赵王,安有我今日之幸。”
孙秀满意地点点头,却听见门外纷至沓来车马声。
孙秀拉着叔叔到门口跪拜迎接赵王,赵王从车驾下来,举手投足依然王者风范,只是头上新添无数华发,炯炯有神的眼睛也变得黯淡。
叔叔竟一时没有控制情绪,在赵王殿下前失仪,抱着赵王的腿哭了起来:“明公~”
赵王一把抓住叔叔的手,顺势扶起来,朝叔叔耳边小声说:“与卿情谊,不足为外人知也。”
赵王宽袍大袖一挥,指挥孙秀带领众人去拜访高平太守,自己将要与叔叔叙忆往事。
晚上家宴,赵王与我们一家四口聚在庭院,赵王和叔叔放下所谓的冠冕堂皇。
叔叔关心赵王:“明公,六年不见,您憔悴了。”
赵王低头叹息:“时移世易,一切都变了,怎能不憔悴,不催人老呢。”
叔叔心疼地看着赵王:“明公,虽然臣微不足道,能为明公分忧甘愿赴汤蹈火。”
赵王满眼欣赏的看着叔叔,沉吟很久,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又想继续说,又咽下去。
终于,赵王拍拍叔叔的肩膀:“虽然,孙秀跟随我的时间比你还长,但我知道你是最忠诚的。孙秀是想要利益,只要喂饱了,可以为我去咬任何人。而你不一样,当年西北平叛,羌族人追杀我,你三次为我挡枪舍生忘死。我晋封赵王时,你也没有居功讨赏,”仰头望着天上明月,一口烈酒下肚,眼里满是泪水,“你是真忠爱我呀!”
叔叔也跟着一杯烈酒:“大王,我跟着钟会伐蜀,也就贫民将军邓艾偷渡阴平身先士卒。钟会手下的士族将军,除了杜预将军,都是打仗在后,抢功在前的,所以为了争功火拼严重。献王说是掌管粮草居功至伟,可我们在前线连一面都没有见过。我跟过这么多带兵的将军,只有赵王跟我们这些贱命士卒战斗在一线。您可是贵为亲王,那些士族犹觉得命贵,到军队就是为了捞功绩的,所以说我怎么可能不崇拜您呢?!”
两人月下对酌惺惺相惜,赵王司马伦终于说出心中的块垒:“我呀!就是自视甚高,为什么呢?我父亲晋高祖是最看重我的。”接着又一杯烈酒下肚。
叔叔瞪大眼睛,赵王提到晋高祖司马懿,这就是涉及皇室秘闻了,这些话是寻常人都不敢听的。
赵王醉笑道:“父皇在时,最宠爱我母亲柏夫人。一听到司马师司马昭的母亲张春华做戏装病相见她,恨得骂老婢速死,”笑了一会继续说,“张氏就威胁,如果不见她,司马师司马昭也就见不到了。她拿两个儿子的命威胁,你猜父皇怎么说?”
叔叔听赵王直呼司马师兄弟的名讳,吓得战战兢兢,哪敢回答,陪笑道:“不知。”
赵王笑得放肆起来:“父皇说,老东西不值得可惜,只是担心苦了我的好儿子们罢了。”
赵王仰天大笑,可转瞬悲从中来,抽泣道:“父皇还说,他原来没有雄心壮志了,是我的诞生让他觉得自己还年轻,要给我留下一份巨业。父亲为了我才甘受骂名,发动高平陵兵变,还跟母亲和我说,他要好好活,要把最好的都给我。”
说完,赵王嚎啕大哭:“父亲,您怎么骗孩儿呀,我未成年,您就离我而去。”
叔叔轻拍赵王后背:“一切都已过去,明公请勿深陷过去不能自拔,让自己身心俱疲。”
赵王拉着叔叔的手,又是一杯烈酒下肚:“父皇驾崩前,召我们诸兄弟到跟前,让司马师司马昭发誓,一定好好照顾我这个最小的弟弟,给予最高的尊宠。哥哥答应了,父皇才含恨而去。”
赵王不甘心地继续控诉:“本来跟着叔父献王太尉司马孚学习军事,司马昭也答应伐蜀总指挥是叔父,等到伐吴总指挥将是我。可是司马炎即位以后,全变了,疑忌猜测,我请求伐吴,竟然一纸驳回,无一字解释。”
赵王恍然大悟地自嘲道:“原来老子答应的事,儿子可以不认,哈哈。”
叔叔才知道皇室之间错综复杂的争斗,也不知怎么安慰赵王,只能劝导:“赵王,今时不同往日,改变不了的只能接受。只要赵王号令,臣一生效犬马之劳。”
赵王司马伦擦去泪水,牵着叔叔的手:“父母走后,也没有同父母能说心里话的兄弟,压抑的久了,快喘不上气来,跟你倾诉舒服多了。”说完瘫软在座位上。
叔叔叫我过来,一起扶赵王到屋里就寝。
第二天,天刚明亮,赵王从屋里出来,完全没有昨晚的落魄样,还是仰面雄起仪容典雅,一副王者之风。
叔叔早已在庭院门口候着,赵王快步走到叔叔身前,拉着叔叔的手说:“伐吴迫在眉睫,我已向琅琊王司马伷保举你,大丈夫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叔叔要跪谢赵王,赵王没等跪下已扶起:“我将回京了,笼中鸟金丝雀。以前想要跟所有人证明我有多贤能,值得高祖的宠爱。现在活明白了,别人懂不懂无所谓,当我身败名裂之时,知我者知我是何人就行了。”
叔叔盯着赵王:“赵王,您是正直无私之人,您怎么可能身败名裂。”
赵王朝叔叔点点头,坐上等待已久的车驾离开。
赵王走了,全家终于卸下了高度紧张的氛围,我对叔叔说:“赵王真性情,皇上是他侄子,皇上怎么可以这么对待他?”
叔叔摸着我的头:“孩子,人生的不如意十之八九,本心可能是好的,可随着世事发展,我们守着那颗好心就有好结果,怕就怕被一味地偏执迷了眼睛,好心办坏事,最后离那颗好心越来越远。”
我不懂叔叔的话,瞪着大眼睛问:“那我和卫怜,什么时候可以去拜师读书。”
叔叔蹲下对我说:“叔叔要远走,你是这个家里的男人,你要照顾卫娘子和卫怜,等我回来就可以去读书了。”
我问叔叔要多久。
叔叔耐心的跟我说:“可能一年,两年,五年,十年,或许不能回来。不管结果如何,你要好好地活着。”
一听到可能和叔叔死别,我哭了,不舍得叔叔走。
叔叔依旧蹲着对我说:“孩子别哭,你长大了,你不是只属于你,你属于家,你属于国。特别是你有能力,你就不属于你,你要帮助更多人,你要济世救民。”
叔叔带着高平郡的士兵与琅琊王司马伷会师。
司马伷比司马伦更加平易近人,毕竟司马伷的母亲伏夫人跟柏夫人的地位根本不能比。司马伷作为司马伦的哥哥,司马伦从琅琊王晋升为赵王,司马伷才有资格接收司马伦留下的琅琊王。司马伷见到叔叔竟然像多年未见的好友,直言赵王高傲矜贵,能推荐的人肯定不平凡。
叔叔和琅琊王寒暄客套,两个人相处也很友善。琅琊王作为伐吴主帅,完全是因为皇帝司马炎忌惮赵王司马伦,于是选择以前被冷落的琅琊王司马伷做主帅。司马伷诚惶诚恐,两次上书拒绝,但不敢提以前司马伦做伐吴主帅的皇室共识,见司马炎两次驳回,便不敢再推辞。
司马伷之前没作为一方主帅培养,曾经只担任过皇宫卫戍长官,自己难当大任,又觉得顶替赵王甚为亏欠。于是,找到赵王请教,也把自己的苦衷告诉赵王。
赵王依然高高在上,司马伷盯着赵王耐心等,只等到赵王平静一语:“兄,可任用高平郡主簿郗隆辅佐,关键时刻能为君定乾坤。”
三路伐吴大军分别是镇军将军、琅琊王司马伷作为主力军,从自下邳向涂中方向进军。出身太原王氏的安东将军王浑,自扬州向江西出横江渡口进军。出身平民的龙骧将军王濬,广武将军、巴东监军唐彬自巴蜀顺江东下,直趋建业。
另有杜预为首的三路大军驻扎在荆州,和东吴军形成对峙,牵制荆州的吴军主力。荆州在蜀州和东吴政权中心建康中间位置,又能保障来自蜀州王濬沿长江顺流而下的安全,作为奇兵直捣建康。
琅琊王兴奋异常,威武挥鞭,指点江山。琅琊王压抑太久了,别说司马师司马昭把持朝政,就是司马伦那样统帅一方的资格都没有。
本就不受宠,作为皇宫卫戍长,高贵乡公曹髦从皇宫杀出来,自己手足无措,带着手下列队眼睁睁送走曹髦,幸亏贾充狙击,不然司马家就退出历史舞台了。事后,司马昭劈头盖脸指责,琅琊王彻底成了闲散王爷。
眼看自己的兄弟建功立业,一个侄子司马炎称帝,侄另一个子司马攸已获得天下贤王的美名,后辈都起来了,自己更没位置了,索性就看开了,养花种田捕猎。
可这次大权在握,晋武帝也是对叔叔信任,琅琊王率领东路军的主将由自己钦点,士卒都是青州兖州的壮汉,而且六路大军中唯有东路军军队中又没有派高官监视牵制,种种有利条件,让平时谦逊有礼的琅琊王,自然骄矜起来。
话说琅琊王司马伷选的行军的家臣派主将是卞粹带领的六兄弟,世人称这一门六杰为卞氏六龙,卞粹爷爷和父亲都担任过琅琊王相,从效忠前琅琊王司马伦到效忠新琅琊王司马伷,卞氏家族已称为司马伷最信任的家臣。
司马伷选的另一派,就是失势的赵王派,主将是刘弘,刘家三代镇守扬州,对江南局势非常熟悉。刘弘后来跟随赵王司马伦平定北方的幽州燕州蛮族,可以说身经百战。在司马伦推荐下,司马伷火速任命其为琅琊王相。和刘弘一样,叔父郗隆也属于赵王派。
琅邪王司马伷所率的东路大军,自正月出兵以来,一路所向披靡,迅速进至涂中。东路军直抵长江,望着对岸的建康,司马伷不由得志得意满,恨不得马上渡过长江天堑。决战是一鼓作气还是循序渐进?彻底激起了两派的矛盾,结果晋吴两军还未交战,卞家兄弟和刘弘、叔叔双方拔剑相向。
司马伷召开东路军的军事会议,指着作战地图,分析当下局势,不得不说,司马伷对伐吴还是深入研究的,完全不是躺平刷战绩的关系户。
先是讲东路军的地位,是皇上最看重的,必须要打出战功来。
然后再谈友军,随杜预为首的三路中军牵制了吴军主力,吴军精锐只能与之相持,不能进攻也不能回建康援救。西路军王濬远在益州,这支水军一路顺流而下,只是作为灭吴的一支奇兵。
真正决定灭吴的只有我们东路军和西边出横江渡口进军的安东将军王浑。
最后讲一路感悟,孙吴依靠一条长江来抵挡大军,说明孙吴已经疲乏至极,江北大片土地都不能牵制南下的兵力,下场就是坐以待毙。琅琊王于是得出结论,争功要先下手为强。
琅琊王这篇伐吴总论说完,自以为至理名策,不禁骄傲地微微仰起头,等待众将附和表忠诚。
果然,卞粹站出来,当即扬言现在就渡过长江,扫平那些贼寇,卞家兄弟也纷纷跃跃欲试,仿佛孙吴不堪一击,争着要做给其致命一击的英雄。
叔叔自觉人微言轻,明知操之过急不可行,可还是沉默了。
刘弘冷静地表示反对,只见琅琊王司马伷对刘弘的反对颇为吃惊,睁大眼睛指着刘弘:“那你是什么意思,我们一直干等着?我们何必军队跋涉千里,跑这么远就为了到长江做缩头乌龟,让东吴鼠辈笑话。”
刘弘看到自己以下犯上,触动了琅琊王的逆鳞,赶紧道歉解释:“臣的意思,还是按照伐吴总指挥的部署,我军驻扎在江北,给建康高度的紧张压力,和安东将军互为支援,等待益州水军,集中兵力方可一举灭吴。”
琅琊王提高音量:“卿不知孙皓君臣离心离德,我军在江北畅行无阻,便是最好例证,孙吴已是破鼓,就需要我军一锤定音了。”
刘弘继续劝谏:“请大王按太尉总体部署,切莫因急于求成,让举国之力毁于一旦。”
琅琊王声音更大,焦躁地吼起来,完全没有王爷的风范气度:“太尉?不是他一味怯战,让羊将军杜将军的计划落空,江南早就平定了。”
刘弘见劝说无用,再解释就是火上浇油,只是重复着:“请大王不要冒进,别做一支孤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