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毕竟,她不是“她”(1/1)
酒精催动下,潜藏在心底的种种如滔天骇浪,再也无法被抑制而冲出束缚。
垂眸瞧着眼前那无比熟悉的年轻面容,寨主的语气开始变得哽咽。
“都已经说了那么多句话了,看见你们的样子,我总会觉得自己还有没说过的话。”
道不尽的思念如溪水,涓涓细流,永不凝滞,总带着一抹凉意划过心扉。
“以前是我陪你们太少,如果那时的我再多跟你们说几句,自己再努力一点……”寨主眼中溢满苦楚,眼角闪烁着泪花。
如果这样,是不是你们就不会离开了……
“呵呵,人啊,总是失去才会懂得珍惜,现在我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一滴泪滑落,被寨主赶紧抹去,生怕这滴水会弄脏画卷。
“秋娘,都怪我,没有保护好咱们的女儿……”
也许是醉了,也许是悲伤,寨主一双眼睛泛起淡淡的猩红,眼泪控制不住地一串串掉落,又被老人固执的一把抹掉。
再流,再抹,往复循环,眼睛都红肿了。
“对不起……”
陷入自责中的寨主痛苦地将头深深埋在膝盖里,手中拿着的画卷因为无力而掉了下去,正正摔在了守在一旁的岁穗面前。
画卷的内容也随之展开。
画上是两女一男,凭借那双带着锐气的眸子,岁穗猜测这应该是年轻时的寨主。
显然那时的寨主并不如现今这般苍老,还带着一股子淳朴善良的憨厚感,眼睛也没有现在锐利。他搂着一位年纪看上去相仿的女子,女人身穿淡紫色的裙子,头上挽着树上折下的花枝,面上带着温柔的笑容。
岁穗望下一瞧,女人怀里还抱着一位模样不大的小女孩。小女孩一双眼睛很像女人,但又亮晶晶的,闪着童真的光芒,仿佛黑宝石一般。画里的小孩手拿拨浪鼓,在母亲怀里露出天真烂漫的笑容,好似那稚嫩的笑声就萦绕在耳边。
三人衣着朴素,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但一家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幸福。
岁穗凝视着画中的孩童,不知为何,那双眼眸看上去与自己竟颇有几分相似。
“啊。”察觉到画卷掉了,寨主反应过来,连忙伸手去捡。
岁穗将其轻轻叼起,望向眼前憔悴到认不出原本面貌的寨主,眼里划过一丝酸楚。
“……”对上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寨主愣怔了一瞬,嘴里情不自禁喃喃出声,“……小鱼?你怎么在这?”
真是好笑,自己果然醉了,怎么会看见已故的女儿呢。
嗯?
岁穗歪了歪头。
谁是小鱼?
“啊。”寨主揉了揉眼睛,视线清晰了一点,见眼前蹲着的是小白团,老人语气沙哑,整个人明显更加失落,“是小白啊。”
他俯身接过画卷。
“十年了,如果小鱼还在,现在都已经变为大姑娘了。”寨主眼中闪烁着,似是回忆起了画中孩童蹦蹦跳跳玩耍的场景。
那一场突然而至的变动,毁了他所有的希望。
只因为被当地的权贵看不顺眼,他们的小房子被乱砸一气,田里的稻谷被恶意地踩死,导致家里没了收入,女儿重病没药医治而去世,紧接着,他的妻子难以接受现实,在一个深夜悬树自杀。
一夜之间,他家破人亡,以往的幸福仿佛泡沫那般脆弱,美梦眨眼之间便悄然破碎,让他良久都难以接受事实。
而这一切,那人却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
“就是瞅你不满教训一下,谁知道你女儿连这点都撑不住,死了活该。”
自此之后,便有了如今的寨子。
过去这么多年,他自诩慢慢走了出来,可每逢忌日,昔日美好的回忆便会从角落中四散奔逃,无孔不入,让他想逃也逃不掉,忘却又不敢忘。
毕竟,那是他最后的温存。
瞧着老人前所未有的低落,岁穗走到他脚边,轻轻蹭了一下还在滴水的湿冷的裤脚。
“小白……”感受到脚边传来的一阵毛绒的触感,寨主低下头,露出苦涩的笑容,“每当看见你这双眼睛,我就会想起我的女儿,你们的眼睛很像,都是那般墨黑而透亮,清澈而单纯,不沾一丝凡尘。”
“我曾以为,你大概是我女儿的轮回,让我来弥补遗憾。”
老人的话传进耳中,岁穗大脑一白,不知为何,本就沉闷的心愈发堵塞,仿佛一块巨石堵在胸口。
“要不然,我也不会放着大好的机会不挣钱,而是将你留了下来。”
岁穗愣在原地,怔怔地看着对方,老人酒后无心的话语让她手足无措。
寨主似乎真的醉了。
岁穗只能这么想,努力忽视着心里胡乱滋生的悲伤与酸涩。
“可相处这么久,我也越来越清醒的认知到,尽管你和她再相像,小鱼,也回不来了……”寨主垂着头,像是嘲弄自己一般。
“你终究不是她。”
……
啊,原来如此。
雨不知何时又大了起来,砸的屋檐发出阵阵脆响,仿佛直直坠入岁穗的心尖上,带着秋的凉意到心底。
老人看向她的眼神,饱含着至深的思念与爱意。
但她知道,对方眼中并不是自己,而是再也无法归来,永远葬在初秋的“小鱼”。
老人再也敌不住疲倦和醉意,歪歪扭扭倒在了床上,手中还紧紧握着那幅画轴。
岁穗望向窗外,泼墨般的黑夜空洞地凝视着她,黑压压的,仿佛一不小心就会将她吞之入腹。
听到这番话,不难过是假的。
她非常难过。
原来老寨主将她收留,是因为她的眼睛很像那位已故的女儿。
原来老寨主对她关爱有加,是因为想弥补自己多年以来的遗憾。
原来自己,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替代品,自己接受到的,倍加珍视的善意与爱意,竟无一属于她。
寨主眼里的家,一直都没有她。
岁穗良久地注视着醉的不省人事的老人,原本因寨主归来而凝聚的光,已悄然碎裂。
甚至,连替代品她都不够格。
毕竟,她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