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晨昏之玉(1/1)
简风琢一时半会儿还没反应过来,他有点怀疑自己耳朵听错了。
“……您是什么?”
“仙、人!曾经是个仙人,从上神界叛逃躲进了仲魔后我就仙不仙人不人鬼不鬼的,所以你不需要在意我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了。”
“您为何会叛逃上神界?”简风琢好奇心起来了。
璃书,不,祢朔歪着头反问:“怎么,对上神界很感兴趣?不过你得先告诉我,崎现在还在位么?他的封印出了这么大问题也不见来解决一下。”
简风琢噎了一下,他才意识到这里对上神界多年的神君缺位竟毫不知情。
“封印出现问题可能和他有很大的关系。”简风琢指了指齐遇,“而没人来解决问题是因为上神界现在……没有神君。”
现场一片寂静。连妄修都坐了起来。“怎么可能?那岂不是要乱套。”他皱眉道。
“对,十几年前神君崎陨落后,就再无新神君出现,目前上神界是什么情况我们普通老百姓也没法知道,我印象中流荒几个家族家主都曾做过唤神仪式,但始终都没有回应。”简风琢如实说道,“不过在熔鬼裂谷现世之前流荒还算太平,没有发生太大的变化,所以我们渐渐也就习惯和淡忘了无神的事。”
“不过是时候未到。”一直没说话的祢朔轻声道,她看起来并不震惊,但神情越发肃穆起来,“妄修,带他们去海下看看吧。”
“现在?”妄修的声音依然懒洋洋的没什么劲儿,“会不会有点操之过急?”
“不然你觉得什么时间合适?”
妄修不耐烦地摆摆手,不情不愿地离开他的摇椅,拉着轻轻头也不回地向外走去。祢朔示意简风琢和齐遇跟上他们。
“我们为什么要去海下?哪里藏着什么东西?”齐遇警惕地问。
“那里有一个我从上神界偷走的宝物,当初拿来帮妄修镇住了一些棘手的海怪。它……说不定能帮忙证实我的猜测。”祢朔匆匆道,她看起来心事重重,不想做太详细的解释。简风琢本来还想问她的猜测是什么,看着她紧蹙的眉头也暂时又咽了回去。
齐遇就没这么会察言观色了:“你的猜想到底是什么!”
祢朔看了看简风琢,突然问:“小简,你的生辰是什么时候?是不是在崎陨落后的三年之内?”
“对……正好隔了一年。”
祢朔紧绷绷的目光注视着面露忐忑的简风琢,一丝莫名的不忍与怜惜从她面上一闪而过。
“那就做好心理准备吧,你和上神界那个空位十有八九是有着密切联系的。”
简风琢猛地站住脚,他身后的齐遇一个没留神撞到了他后背上。
“这怎么可能?”他一脸空白,“我只是个普普通通……”
“普普通通的流荒人族?醒醒吧孩子。”祢朔抢过他的话头,无奈道,“所以别再追问我的猜测是什么了,等去了海底自己探寻答案吧。”
齐遇盘腿坐在那宽阔的鳐背上,看着前方黑暗里那片遥远的闪烁的微光,满头黑线。
“……我们一定要坐这个玩意儿去杀生海吗??”
此时此刻,妄修、祢朔、简风琢和齐遇正坐在一只巨大的飞鳐背上,任由它舒展着柔软的两翼,在高空中缓缓滑行。而远处隐藏在模糊的天际线上的那片微弱闪光,就是他们要去的目的地——杀生海,属于妄修的领地,仲魔流荒之间的三道之一,可以连通上流荒的无婪海。
“我不喜欢毛毛躁躁的行动方式。”妄修说话有种和他外形格格不入的贱兮兮的味道,“也给你个欣赏下仲魔美景的机会不是?”
齐遇烦躁地抓抓脑袋,竭尽全力把涌到嘴边的吐槽又咽了下去。毕竟这家伙不仅出手相助,威慑了同掠,还“大发慈悲”出手整顿了无暝领地的防线,才得以让齐遇有了一点喘息的机会,从而能够摁下急性子坐在和主人一样飘飘悠悠的飞鳐上,边往海边飞边做观光游览。
他再次用余光瞥了眼旁边不怎么说话的简风琢,看来祢朔那寥寥几句模棱两可的话让这个心思重的家伙又陷入了自我怀疑的怪圈。不过齐遇不想打扰他,他把注意力转向了另外两个有一搭没一搭聊天的人身上。
“……赤煞藤那种东西同掠如果能有办法处理,我就把杀生海的水全都喝了。”妄修的语气满是讽刺和幸灾乐祸,“就因为这群白痴才导致赤煞藤在度津门地带疯狂蔓延,所以他们才越来越着急往我们这边扩张领地,不然迟早有一天同掠要死在赤煞藤的手里……哈哈哈想想就觉得很可笑。”
“你就这么有信心能处理掉繁衍成灾的赤煞藤?”祢朔嗓门都抬起来了,“度津门八成都废了!你最好祈祷度津门的封印还能撑住,万一像丑眼那边一样被破掉了呢?赤煞藤涌进流荒了怎么办!”
“流荒关我什么事。”妄修不慌不忙,“我既然有办法对付沙蛊,自然也有办法对付赤煞藤。但现在,我还要物尽其用才行。”
“你最好是有办法。”祢朔没好气道。
简风琢抬起头,从沉思里浮了出来。“赤煞藤是什么?”
“一种生命力和蔓延速度极强的毒性藤蔓,可以吞吃掉这个世界所有的生灵,而妖魔的血液和灵气更是它们不断增强的催化剂。赤煞藤所到之处只会变成荒芜的死地,没有人能在赤煞藤林里幸存。”祢朔低声道,“这些年同掠不知道在干什么劳什子,任由赤煞藤肆意生长,度津门——也就是连通胤山门的通道——已经彻底沦陷了。我在同掠那边本也想说能不能探探赤煞藤究竟蔓延到什么地步了,但还没来得及亲眼去看看……”
“劳心劳力,为了三界操碎了心,真不愧是上仙大人。”妄修阴阳怪气道,“你这哪叫叛逃,这叫微服私访。”
祢朔竟然没马上呛回去,她只是瞪了妄修一眼,满脸郁闷。
简风琢沉吟了片刻,慢慢道:“所以我们现在还要确保胤山门和度津门之间的封印不要出问题,不然这种可怕的藤蔓会越过度津门进入流荒,对不对?”
祢朔刚想点头,却看妄修突然摇了摇头,半眯着眼睛:“倒也不一定,据我观察啊,度津门这阵子有了点微妙的变化,也许轻易开不了。”
“什么变化?”
妄修闭上了眼睛,似乎在享受仲魔高空沁凉的晚风。齐遇用不大不小的声音问:“他向来都这么欠揍吗?”
祢朔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回答:“生来如此。三界找不到比他更可恨的东西了。”
妄修闭着眼睛,充耳不闻。
终于能看到大海了。
一望无际的黑色海水怒涛阵阵,翻涌的海浪溅起闪着荧光的浪花,在夜色下波光粼粼,如梦如幻。
而最令人震惊的还是这片海的上空。
就像有人在空中放了面巨大的镜子,将整片海都倒映在了天空之中,在本应看到夜空的地方,人们只能看到同样翻滚着黑色巨浪的海高高地倒悬在头顶之上,仿佛随时会倾斜而下,将一切埋葬于海底。
这里,才是仲魔最具压迫感的地方。
但仔细看去,会发现天空中的海与杀生海存在着细微的不同。“可以看见吗?那里。”祢朔指着倒悬海的中央位置,“眼熟吗?”她在问简风琢。
简风琢努力去分辨。在那昏暗的海面之下,似乎隐藏着一块面积庞大的物体,模糊的轮廓微微发着暗光。
简风琢凝神看了许久,悚然一惊。“无妄岛?”他不确定地看向祢朔,她点点头。
“那里不是杀生海,是无婪海。”
无婪海,流荒东面那片一望无际的碧蓝大海,在海的中央有一片名为无妄的岛屿,据说是个宏伟气派的大岛,但简风琢从未亲眼见过。毕竟那里是仲魔的第三个通道,在神君崎封印三道时,这座岛就沉入海面之下了。
“就……就在那里吗?”简风琢震惊地仰头看着,“流荒就在我们头上?”
祢朔一耸肩:“可以这么理解吧。若是岛浮出海面,你可以直接从这里往上飞,穿越通道,然后降落在无妄岛上……有趣的是如果你没能精准落到岛上而是掉进了海里,那就惨了,你会永远被困在既不是仲魔也不是流荒的海里,直至溺死。”
“这莫名其妙的设计究竟是谁想出来的。”齐遇不屑道,“神经兮兮,不安好心。”
大家隐约觉得这人是在指桑骂槐。
飞鳐继续向前飞,飞到了海面上。此时此刻,天地间四面八方的海水都在发出雄浑的怒吼,空气中泛着潮湿的海腥味,简风琢浑身很快变得黏唧唧的。身下广袤的海域让他有些眼前发晕,他想起了狗子,那个怕水的家伙要来这里估计得抖成筛子了……但愿它现在一切都好。
飞鳐终于停了下来。简风琢抬头看了一眼,他们就在无妄岛相对应的位置。妄修离开了鳐背,悬浮在半空中,一个手掌向着杀生海,不知在施什么法。
沉闷的隆隆声从海底传来,海面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从漩涡中心升上来了一块圆形平台,中间嵌着一颗光滑的白玉石。
妄修率先跃上平台,待他们都在平台站定后,飞鳐以非常优雅的姿势跃进了海里,消失不见了。
“若从流荒到仲魔该怎么走?”简风琢突然问,“我看杀生海并没有对应的岛。”
这时,脚下的平台开始往下降,妄修手一挥,在四人周围封上一层透明的结界,简短回道:“从海底,渡海。”
不会游泳的简风琢看着逼近的黑色海水,后背有些僵硬:“……这莫名其妙的设计究竟是谁想出来的。”
就在他们已经与海平面齐平,一个大浪直接打了过来时,简风琢的手被握住了。他整个人微微一动,飞快地看了眼身边的齐遇,又飞快地把头扭了回来。“怎么,害怕啊。”他低声说着,尽量维持着自己看似淡定的表情。
齐遇从喉咙里滚出一个“嗯”字,有意无意扬起了嘴角。
祢朔飞快地瞥了眼两人交握的手,神情不知不觉冷了下来。
他们一下子降入了水中。周围变得更冷了,黑暗的水域里没有一丝光线,简风琢只能听见汩汩的水声,而在寒冷的黑暗中,交握的掌心温度甚至可以用灼热来形容,那股热别别扭扭地顺着胳膊,直钻进了简风琢的心里,像一条小火蛇在那里窜来窜去。简风琢在黑暗里咬住了下嘴唇。
不知在黑暗中下降了多久,水声突然不见了,他们进入到了一个有着干燥空气的空间,随着嗡的一声,圆台终于触到了底。
周围突然亮了,待眼睛慢慢适应光线后,简风琢发现他们站在一个空旷的椭圆形大厅里,圆台停在一个十字形水渠上方。在大厅一侧有一扇石拱门。
“随我来。”
祢朔不禁又看了眼两人交握的手,这次她复杂的目光被二人明显接收到了。简风琢不留痕迹地收回手,率先跟着祢朔向拱门走去。
走过拱门,穿过一条甬道,他们走进了另一个明亮的空间。这里和刚刚的大厅一样简洁,没有任何装饰,通体砌着玉砖,房间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玉球,散发着温暖洁净的光。
简风琢怔怔地注视着玉球。在甬道里时他就感受到了一股莫名的力量充斥在心间,温暖的、踏实的,像是找到了归属地般的如释重负,像有一只柔软的手在牵着他,一步步带着期待,走进了这个地方。
现在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这股牵引他的力量正是来源于那颗巨大的发光球。他不由自主地撇下其他人,自顾自朝球走去。
齐遇不禁伸手拉住了简风琢。他也与这颗发光球产生了奇怪的共鸣,他能感知到来自它的力量与无声的召唤,但不一样的是,他下意识在排斥这种共鸣。
“这就是你们所说的宝物?”他拽紧简风琢不让他再接近光球,冷冷地扫视妄修和祢朔。
妄修抱着手臂靠在墙上,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祢朔斟酌了一下,解释道:“神君玄年间,我因为顶撞和吵架被赶出神界。逃下来的时候我顺走了几样东西,其中一个就是这个,晨昏之玉。它是上神界恒久的镇石,象征着古老的时间、蹉跎的岁月,在漫长漫长的时光里一点一滴凝聚起上神界最为纯粹、厚重的力量,可谓上神界的见证者。”
齐遇对着发光球指指点点:“这么大,你怎么顺出来的?”
祢朔翻了个白眼。“它的大小形状不是固定的,它也可以变成像一颗沙粒那么小……总之,我一直把它藏在这里,也算帮助妄修镇住了这片凶海。至少在玄年间,这里不似外面那么糟糕。”
“那你带我们来看它是准备干什么?”简风琢问。
祢朔没有说话,她直接握住简风琢的手腕,将他往发光球前面领,但简风琢的另一只手被齐遇拽住了,他尴尬地停在了两人中间。
齐遇散发的怒气几乎要肉眼可见:“你是不是不会把话说清楚?”
“去触碰它,一切就可以明了了。”祢朔固执己见。
“不行……”
“没事。”简风琢突然道,他挣脱了下齐遇的手,示意他放开,“我想去试试。”
齐遇很火大:“你试什么试,谁知道这是不是他们的陷阱……”
“我心里有数的,你不要太担心。”简风琢用力把手拔了出来,虽说他依旧轻声细语,但神情已有些严肃了。
他同时挣脱开了祢朔的手,自己走上前,仰头看着微微发着光的玉球,毫不犹豫地将手放了上去。
玉球在他触碰到的一瞬间,猛地迸发出更强烈的光,刺得简风琢根本睁不开眼睛。他的手紧紧吸附在玉球的表面,一阵天旋地转,他像是进入到了另一个空间。
无数画面争先恐后地涌入简风琢的脑海,像一缕缕金色的丝线一点点融入他的体内,再编织出完全不一样的世界。
到处都是雪白一片,柔软的云在天边缓缓移动着,眼前,一袭白衣的人长发曳地,雪白的肌肤隐隐散发着柔光——恍若是一个幻影。这个幻影正靠坐在一棵榕树下,恬静的睡容充满餍足。简风琢缥缈的意识停留在这人面前,被深深吸引住了。
那人突然睁开了眼,把简风琢吓一跳——他的瞳孔和自己一样,是一双琥珀色的浅瞳。他注视着简风琢,散发柔光的脸上隐隐有些威严之气。
“为什么?”他突然没头没脑问道。
什么?简风琢意识到自己发不出声音。他更像是在一个梦里。
“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子?”他看上去有些困惑。
“你的神核,在哪里?”那人站了起来,“你可别跟我说你弄丢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简风琢茫然地想。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那人目光灼灼地直视着简风琢的眼睛,“真是荒唐。”
荒唐,太荒唐了。
那人越走越近,忽然伸出手,朝着简风琢胸口处猛地一推:“找你的神核去!”
这一掌把他推得神魂俱震,在那一刹那,简风琢失去了自己所有的感官知觉,掉入了未知的虚空。
玉球前的简风琢缓缓从半空中落了地,双眼紧闭,盘腿坐了下来。齐遇站在他身后,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妄修悄悄溜达过来,走到祢朔身旁。“看来确实是他咯?”妄修拿下巴点了下简风琢的方向。
祢朔没有回答他。她像是凝固在原地一般,嘴巴紧紧抿在一起。妄修斜眼看了她一下,一脸无语:“虽然你就是个不听人劝的老顽固,但我还是要提醒你,你是叛逃神的罪者,你没那个义务管上神界的破事。”
过了许久,祢朔才开口:“这不是能随随便便摆脱的事,对我们来说,‘天命’是一个从骨子里就深信不疑的东西。”
“又来了。”妄修翻了个大白眼,“受虐狂。”
他把目光投向玉球前那两个人,突然阴险地一笑:“我们来打个赌吧。”
“不打。”
“这可能是你神散前最后一次打赌了,赌个大的。”妄修道,“我赌你压根没法解决眼前这个棘手的问题。”他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简风琢和齐遇二人。
祢朔冷冷地哼了一声,没有接他的话。
良久,简风琢终于睁开了眼睛。齐遇正蹲在他眼前,仔细看着他。“没事吧?”他轻声问。
简风琢下意识地点点头,目光越过齐遇落在了祢朔身上。这位前任仙人感受到了他的注视,缓步上前,两只手交握在身前。
“是否都看到了?”她轻声问。
简风琢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现在的感觉。他低头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那里空落落的,除了茫然和无措,再无更多其他的情绪。
“嗯。”他点点头。
祢朔深吸一口气,躬身道:
“那就容本罪者在这里按规矩施礼了——多有怠慢,神君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