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鹿门仙山（1/1）

鹿门山地处中州，离城镇不过数十里，山势平缓，绵绵延延，山中植被茂盛，不过都是些平常树木。

山脚下住了不少百姓人家，也有勤劳肯做的来此山中种些果树，春日里桃花梨花杏花李花竞相开放，桃花之灼灼其华梨花之簌簌胜雪，于山中竟成了一景。到了应季之时，便有百姓结伴上山赏花踏青。山中行道上若有偶遇道童或仙门弟子装扮的，当地百姓也并不感到讶异，如遇坊间乡民般淡然处之。

山下百姓皆知此鹿门山是鹿门山，亦不是鹿门山，百姓春日悠游的确是鹿门山，而鹿门山亦是鹿门仙山，有仙门之人在此修习，百姓只知有仙山，奈何肉眼凡胎不得见罢了。

鹿门仙山的主人道衍仙君万年来皆于此仙山中安闲度日。

据说这位仙君有些古怪，身为仙君却于修习之事无甚热望，不炼仙药，不研仙法，只喜四处仙游，或邀三五仙友品茶弈棋。正可谓山中日月长，饮风踏月日日清欢。

却说道衍仙君新收了一徒儿，这一日正是徒儿上山的日子。

道衍仙君的仙侍一早已在山脚下的山门等候。仙侍名唤春树，梳着总角，一脸稚拙天真之气，穿一身素净短衣，扎着齐整的绑腿。

仙侍春树见一束发女子翩然而至，忙作揖行礼。

女子还礼道：“这位仙友，是师父让你来接我的？”春树答道：“我是师父的仙侍，师姐唤我春树便是，请师姐随我上山。这段山路只可步行，辛苦师姐。”女子笑说：“不辛苦，行走江湖多年，怎会怕走山路。”

春树并不接话，默默引路行去。

山道缓缓盘旋而上，山间树木多为杂木，繁茂葱茏，绿意盎然，阳光透过树隙跳跃在行道上。

女子行走间随口问道：“春树，跟我聊聊师父呗。师父他老人家老吗，长得好看吗？”春树勉强道：“师父好不好看的，我可说不上来。”

“师父可是一袭白衣，腾云驾雾来去如风的那种？”春树皱了皱眉头，说：“师父不穿白衣。”停了半晌方说：“师父有坐骑。”

女子又问：“师父的坐骑长什么样？”春树并不答话，只在前面引路。

不多时二人已行至云雾渐起之处。

春树向女子道：“请师姐驾云，随我前往仙山。”女子一听驾云，面露喜色，早已踏上祥云，迤逦飘摇而上。

穿越云层之上，山势一改圆润，显出险峻巍峨之态，北崖如刀斫斧劈般其势凌厉夺人，南坡植被丰沛，仙草巨树好不繁盛，一派蓊蔚洇润之气。仙山之中飞瀑灵泉，碧水萦纡。此仙山钟灵毓秀，汇集天地之灵气，仙山福地实不虚尔。

缘何百姓肉眼凡胎不得见乎，只因鹿门仙山之真容神隐于云雾之上，凡人见山亦不见山，不足为怪尔。

仙侍春树延引女子来到道衍仙君的居处，女子有些愣怔。神仙不是都住在手可摘星辰的高阁危楼之中吗？而此处并无高楼，也无殿宇，只是一处极闲适的竹篱小院。

小院门扉大开，正对院门一排三间竹屋，竹屋外由游廊相连，由正中堂屋至院门铺了细白溜圆的鹅卵石，院内沿着竹篱随意种些个仙草，一眼看到的便是全部。未料想师父的仙山神姿峻拔，师父的房舍竟是简纯至真。

进得堂屋，当中正襟危坐的必是师父，女子扑通一跪，行了个大礼。

“苏岭南宫氏子弟奉宗主之命前来拜师，师父，请受徒儿一拜。”女子声音朗朗，行礼落落大方。

道衍仙君瞧这姑娘白净的脸上一双星目光彩流转自有风流，顶发束起戴着紫玉镏金冠，身穿冷白色缕金吉祥纹锦缎护身小坎儿，着一件大红箭袖，束一条修身长裙，虽是红妆，飒爽之姿不输男儿，不由得点点头，不愧是苏岭南宫氏后人。

这小南宫也端详起师父来，师父怎的不似神仙，眉眼之间无关霁月清风，平平无奇也不尽然，神情中有一丝若有似无的悲悯，至于衣饰，细麻织就的一身长衫裹身，仅此而已。

道衍仙君受了徒儿这么响亮一声“师父”，呵呵一笑，“免礼免礼，快起来吧。”小南宫并不起身，道：“师父，南宫宗主准备了贽见礼。”小南宫从随身带的织锦行囊中一掏摸，变出一个雕刻精美纹饰的长形紫檀木礼盒，郑重双手奉上，“师父，这是南宫宗主为您准备的苏岭雪参。”

“南宫宗主有心了，多谢。”道衍仙君着弟子接过礼盒。

“师父，徒儿自己也为师父准备了一份礼物，以表心意。”小南宫从锦囊中又是一掏摸，变出两坛美酒。“这是苏岭特制的折梅玉酿，特来孝敬师父。折梅玉酿只采当年的新雪化水制酒，这水要经七七四十九日每日澄滤、过杂、淘渌，且每日换缸以保证水质上下一味，采以梅花花蕊提炼香芬，梅花花瓣捣烂成泥制入酒曲，折梅玉酿故而芳香四溢，饮之口味绵醇，唇齿留香。师父可纳芹意否？”

只见这酒坛足有一尺来粗，坛虽大却并不粗蠢，乃是以上好陶土烧制而成，白亮亮莹莹有光。

道衍仙君知这小南宫所言非虚，苏岭折梅玉酿确是享有盛名，以其风味独特量产不易而十分难得，道衍仙君登时就坐不住了，亲自过来接过美酒扶起小南宫，笑着说：“徒儿有心啦，你备下的这个礼物为师着实喜爱，甚是喜爱。”

道衍仙君既收了小南宫为徒，少不得要安排一二，可道衍仙君已有数千年不再亲自授徒，便指点徒弟奉明即日起带小南宫与众弟子一同修习。

翌日，卯时一刻刚过。

“师父，徒儿给您请安。问师父康健否。”竹门外小南宫跪拜行礼，朗声请安。

道衍仙君尚未起身，犹在竹榻上打盹，恁忒早些，忙正色道：“师父安，你且去吧。”

道衍仙君待听得小南宫离去后暗自想道，这苏岭南宫氏果然是灵狐一族的高门大户，规矩如此大，这徒儿每日来晨省昏定琐烦不过，要想个法子跳脱了去才好。

巳时三刻，道衍仙君于仙山南坡一处凉亭闭目打坐，安闲适意。

徒弟奉明来报：“师父，徒儿本不该来打扰师父清静，只是这南宫师妹……”

“师妹怎么了？”道衍仙君闭目问道。

“师父，今日奉明带着众师弟修习法术移花接木，南宫师妹竟对师父您南崖那株万年柏树施法，让那柏树上开满了紫薇花，徒儿不敢欺瞒师父，速来禀报。”

道衍仙君略一思忖那情境，傲立挺拔的柏树与团团簇簇粉红的紫薇花，这毫不相干的两样被变到一处，有趣。道衍仙君不禁莞尔，笑说：“不必在意，随她去吧。”

“师父，南宫师妹说这法术的心法太啰嗦，她正带着师弟们在修习她改过的心法。”

“无妨。”道衍仙君一挥手，让奉明自去了。

道衍仙君素来也知这灵狐一族颖悟过人，收小南宫为徒是受着苏岭南宫宗主之托，修习本在其次，且由她玩闹去吧，只要不拆了我的仙山，皆不必在意。

别的俱可不在意，唯有一件，这小南宫不论师父躲在何处，总能寻到师父的所在，一本正经地问安，道衍仙君就纳闷了，这小南宫莫不是专来捉弄我的？

道衍仙君抖一机灵，叫来仙侍春树，道：“春树，你去告诉南宫师姐，打明日起不必问安，就说为师觉着东厨的菜品万年不变甚是无味，问你南宫师姐可愿去东厨帮忙，为为师和各位师兄换换口味。”

东厨虽小小一方天地，却是诸事繁琐，洗切烹炒，样样活计不简单，样样活计都费事，打发小南宫去帮厨，早早晚晚待在东厨，自是没有功夫来请安，亦少带着徒儿们胡闹些，甚好，妙哉啊。

不曾想，这小南宫不出一日便为东厨安排了全新的菜品，凉菜拼盘、热炒蒸炸、炖煮熬汤，品类齐全，口味新鲜。仙山无人不纳罕，道这小南宫怎的是个全才，心诀法术不在话下，会吃会做还带着仙山弟子寓教于乐，玩乐修习全不耽误。

鹿门仙山有一僻静处，松柏环抱巨石遮蔽，大石裂出一隙状如幽径可容一人通行，穿行而过豁然开朗，一处巉岩自山体飞跃而出，兀自于空中铺陈开来，观之足有丈余长宽，立于山岩之上不免惊叹此处真乃妙手天成，因这山岩竟是自成的平展舒阔，于仙山之上成就一处观景遐思的绝妙楼台。

山岩之下云波翻涌，气象万千，山岩之上清风阵阵，好不快意。此处设一茶桌，正是道衍仙君与仙友品茶弈棋的所在。

这日，长卿散仙如约来至此处与道衍仙君一同品茗。

长卿散仙不似道衍仙君般不修边幅，长卿散仙生来一副好皮囊，容貌温雅，身长玉立，举手投足皆节制有礼，着实是仙姿俊逸，出尘洒脱。长卿散仙相貌是好的，人也风雅些，一把骨扇须臾不离手，骨扇的扇坠为一块晶莹剔透的红玉，红的极纯正，道衍仙君曾调笑此物为媚而不俗，长卿散仙并不以为意。

所谓散仙，则是不往天庭谋职，自在于天地间逍遥度日的神仙是也。

长卿散仙取出一饼香茗，道：“此乃我珍藏多年的一饼普洱，着春树取些早间的露水来，好茶定要讲究些品来。”

道衍仙君唤春树上前，煎水备茶不在话下。

“听闻仙君近日收一徒儿，竟是妖身，仙君如今收徒还真是不拘一格啊。”长卿散仙饮下一口茶，道。

道衍仙君亦不讳言，道：“确有此事。这小南宫是灵狐苏岭南宫宗主之女。我与南宫氏一族是有些渊源的。万年前，天神怒触不周山，折天柱，绝地维，引得三界生灵涂炭混战日久，我等率天界众将平乱之际幸得灵狐南宫氏一族倾力相助。这仗一打就打了上千年，战事胶着惨烈，北冥山一役南宫宗主的父兄战陨，族内子侄亦多折损。南宫氏一族慷慨大义，虽多有死伤，却从不据此对仙界挟恩邀宠。此番，南宫宗主将女儿相托，我必不能推辞。”

长卿散仙闻言，笑说：“原是如此，听说这徒儿在山上只是玩闹，仙君并不管教，太宠溺些个吧。”

“小南宫来此并不为修习，我不过虚担个师父的名头罢了。”道衍仙君笑着说。长卿散仙只是不解，因之问道：“我只知仙君已有数千年不曾亲自授徒了，纵是如此，来者不拒又是何道理。南宫宗主为狐族宗主，亦是威名在外，宗主之女身份尊贵，巴巴地送入你仙山岂是专为整日玩闹的。”道衍仙君道：“自不为着玩闹，南宫宗主是有苦衷的，不可说破矣。”

“收徒为虚，可仙君收了人家那么贵重的贽见礼却是真。听说仙君将这贽见礼交给春融了，可见终还是偏疼那一个吧。”长卿散仙帮道衍仙君添上一杯茶，道：“看这茶的汤色，浓郁似米汤，与绿茶观感全然不同。尝尝，这普洱最妙之处，每一泡都能饮出不同的味道，且细品来。”

二人且饮且聊着，小南宫端了一盘点心寻了来，款款道：“师父康健，长卿仙友安乐，这是我今日新研出的点心，用新磨的绿豆汁调配，佐以桂花蜜提香，最是清凉静心，请二位品尝。”南宫瞧瞧二人所饮之茶，又说：“饮这普洱，需得配以点心，普洱有促进消化的功效，不吃些点心，几泡茶饮下去恐感腹内空虚。”

长卿散仙将手中的骨扇一收，赞许一笑，“仙君这徒儿收的好，有见识。”随即拈起一块碧绿的点心尝了一口，赞道：“清甜而不腻，好手艺。”

道衍仙君不免有些许得意，对小南宫说：“徒儿日后不必费心在此等繁琐小事上，为师有一难解之事，你可愿帮为师分忧啊？”

“师父有令，徒儿哪有不从，师父只管交待便是。”小南宫应的爽快。

道衍仙君唤小南宫上前附耳过去，如此如此，小南宫自是领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