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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明月来相照(1/1)

天一日比一日凉了,御南风与南宫、白锦舟商量,趁着还未上冻,赶紧将城墙全面加固。

加固城墙一事,早在守城之战之前已列入日程,敌军突然来袭将计划全部打乱,现下还算太平,也该立马开干了。

御南风着兵士于城外多采碎石,这荒凉之地,别的没有,碎石头、黄沙可遍地都是。

石头采了,如何用石头与砂土筑成坚实的城墙,却并非易事。白锦舟与南宫同时说出一个书名——《天工开物》,此书中详尽记载了一种粘合剂的制作方法。只是边地寻书不易,去哪里找来此书参详呢。

南宫就地打坐,静思半晌,不一时执起毛笔一挥而就。原是她将脑中扫进的《天工开物》一书逐页扫了一遍,迅速找出了制粘合剂的法子。

此粘合剂便是糯米灰浆,灰一分,入河砂、黄土三分,用糯米粳、杨桃藤汁和匀,名曰三和土。此糯米灰浆强度大、韧性好,黏合砖石可保持数百年不变质。

接下来的日子,他三人便整日带着兵士砸石头烧石灰熬糯米汁,在城墙各处干的热火朝天。

城中百姓家中有糯米的全给送了来,御南风着军需官去州府亦采买了一些来,不少百姓自发来城下帮忙烧灰熬汁,全城如同一个巨大的工地,到处冒着大烟,到处喊着鼓劲儿号子。

白锦舟率领一队兵士负责南城一带城墙的加固。

偏将周兴协助白锦舟领料、熬糯米汁,因素见白锦舟衣饰齐整,值此日日守在工地上,白锦舟也不免衣装污浊了,周兴便与他说笑:“白将军,你这富贵人家的公子在我这边城受苦了,上等的衣料沾了这汁水怕是难以洗净,真是想不到,白将军这般洁净爽利的人竟然不嫌弃这样的脏累活儿。”

可不是,白锦舟常穿着一身锦缎玄衣,沾染了糯米汁便是一片片灰白,结成了米汤痂子,他低头见了亦不免失笑,忙说不妨事。

自白锦舟与兵士们同生共死共守边城,兵士们俱唤他“白将军”,白锦舟虽推手相拒,但兵士们皆说他受得起。

白锦舟每日回到官驿居处皆是灰头土脸,衣裳上尽是浆汁泥砂,陆姑娘每日收了他的肮脏衣物去清洗干净,晾干收好后再悄然放回他屋中,破损的衣物也尽都缝补平整了。

这一日白锦舟回到居处又已是天色尽黑了,陆姑娘在院门口高声打问:“白公子可是回来了,我来给公子送热水。”白锦舟赶忙应了一声。

陆姑娘提了水壶晃悠悠迈上台阶,白锦舟忙要伸手去相帮,陆姑娘一笑,说:“白公子劳累一日,就让丹瑜来伺候公子清漱吧。”二人相处日久,陆姑娘也不再自称“丹奴”,二人更像是朋友了。陆姑娘进屋,将热水倒入铜盆,递给白锦舟洁净的手巾帕子,帮他掩上房门,自己立于门外等候。

白锦舟也不似之前那般拒着外人了,于房中赶忙脱去外衣,只着了中衣擦身洗面。

换好了衣裳,白锦舟将脏衣拿出来交给陆姑娘,笑着说:“有劳陆姑娘了。”陆姑娘进屋,将脏衣投入铜盆中泡了,然后端着盆子出来,却将铜盆置于地上,脸朝着白锦舟淡然说:“白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白锦舟不知她何意,只得随她一路自院中行了出来。

出了院子,陆姑娘并不停步,二人一路竟行至城外,及至快到那片谷地,白锦舟猛然醒悟。

陆姑娘转过身,眼神悲凄的对白锦舟说:“白公子,我想帮你。”白锦舟感到有些难以置信,“你,都看见了?”陆姑娘点头。

白锦舟一个箭步上前掐住她的脖子,眼底冷如寒冰。

而陆姑娘并不惊慌,也不扎挣,她只是静静的望着他,或者是她的眼神让白锦舟的手上并未加力。

“你可知,见过的人没有一个活在这世上。”白锦舟气恼的说。

陆姑娘柔弱的脖颈尚在他的掌握之下,不卑不亢的说:“我亦知你苦。我若不是因获罪不允自戕,早在我父兄罹难之时便已随他们去了,你今日若杀了我,亦是在帮我,我并无怨。白公子,我既约你来此,你亦应知我不会将我所见告诉任何人,你可愿信我。”

其声虽弱,其意却坚。白锦舟缓缓放开手,他突然感到全身的力气都跑掉了,虚弱的坐了下来,声音沉郁的说:“你所见是我的真身,我非凡人,你不怕?”陆姑娘在他身旁坐下,款款的说:“不怕。是魔是妖是仙又如何,不过是活的比凡人更久,善恶并不因族类而划分,不论你是什么,我所见的白公子是一个善良勇敢有担当的人。”

白锦舟痛苦摇头,说:“不,我亦杀过人,虽非我所愿。因我的身份绝不能让任何人知晓,这身份意味着毁灭。我不愿自己成为别人的棋子,成为别人为了实现野心而拿来操弄的棋子。”陆姑娘热切的说:“你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你若坚守本心,别人如何能够操弄于你。”

“你可知这世间有些事是身不由己,树欲静而风不止啊。”白锦舟颇为无奈。

陆姑娘望着白锦舟的双眼,诚挚的说:“白公子,你今日愿与我讲这些,是因你信我,你信我是因你知我身陷泥淖而仍坚守自身,你信的是我的品行。我一介凡间无依无凭的女子,尚且敢于乱世守住本心坚强的活着,你有何不可。这漠也城的万千生灵本不与你相干,可你为着这不相干的万千生灵,流了多少血,受了多少累。你为何要做到如此程度,难道不是因你有情有义,难道不是因你将这些当作了自己的责任。只要守住本心,又有何所惧。”

听闻她所言,白锦舟沉默了,他的心中百转千回,为何这凡间无依无凭的女子都知的道理,我竟不知,有何所惧,我心由我,我命亦由我。

陆姑娘从袖中取出一方小巧锦盒,对白锦舟说:“此香是我专为公子调配的熏香,名为安然。我少时于京中曾师从一位制香大师,略学了些皮毛,大概知些制香的门道,自己也能调弄些。制此香时,我特加了些清心安神的功效,愿这安然香能助公子清心凝神,夜夜安眠。”

白锦舟接过锦盒,握在手中,说:“陆姑娘有心了。夜深了,该回了。”随即起身携了陆姑娘一只手臂,纵身腾空。

他二人的身影划过寂静夜空,从高耸的城墙上空飞越而过。

御南风与南宫杳杳负责北城一带城墙的加固,日日带了兵士在北城城下和泥煮汁,渴了饿了便在城下就地吃些喝些,接着再干。

大刘师傅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布袋番薯,红皮大个儿,大伙儿议论着这番薯还是在火堆里烧熟了吃最是香甜可口,便动手于城下挖个土坑堆上木柴就地烤上了。

御南风二人歇了工,忽然闻到一阵浓郁的香气,热腾腾的甜香气,南宫笑说准是烤番薯,二人忙往城下奔去。大刘师傅翻着火堆旁皮已烤的焦黄的烤番薯,大声张罗他二人赶紧来吃,说是眼瞅着快烤得了,正想着着人上去唤他二人呢。

兵士们围着火堆,眼睛尽都盯着番薯皮。眼看皮已有些焦黑了,大伙儿按捺不住,纷纷探手拈起滚烫的番薯来剥皮。南宫抓起一只番薯,被烫的不行,直用手指去捏耳垂。

陈思中坐在她身侧,举着手中的番薯剥一下吹一下,三几下已剥出来大半个,陈思中执了番薯就递至南宫手中,恰于此时,御南风也剥得了一只,两只番薯都递了来,兵士们全都笑开了。

南宫不以为然,大大方方把两只番薯都接了,笑着说:“正饿的慌,两只番薯许还不够我吃呢。”

兵士中就有人打趣陈思中,说:“陈大哥莫不是也欢喜我们南宫将军吧,这般献殷勤,怎奈何南宫将军欢喜的人不是你吧。”陈思中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儿,虽说大伙儿拿他打趣也不是头一回了,可他仍是收放不开,忙说:“东西可胡吃,话却不可乱讲,南来将军可是在这儿坐着呢,你莫不是要讨打。”大伙儿见他羞臊,越发笑的起劲。

赵二喜本就有些呆愣,呵呵笑着说:“南来将军,你与南宫将军都姓南,莫非你二人是兄妹?要不咋日日在一处,这么相好的可又不成亲。”

大刘师傅够着身子伸手就弹赵二喜的脑门,说:“南来将军是大伙儿都这么唤的,人家本也不姓南,南宫将军姓南宫,南宫是复姓,他俩咋能都姓南。你打小没读过书是咋的,你懂啥叫复姓,听过说书的讲过《三国演义》吗,蜀国军师诸葛亮,人家姓诸葛,这就叫复姓。”赵二喜嘿嘿一笑,用黢黑的手直挠脑门儿,额头上又是一片黑。兵士们哄笑一片。

南宫杳杳望御南风一眼,已是入冬了,几场雪过后,春风再度漠也城的日子不远了。

边城日子虽苦,南宫却不觉着苦,她一口一口咬着番薯,真烫,烫的她鼻子一阵发酸,泪光闪烁。

众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冬日第一场暴雪来临前完成了城墙加固的工程。

边城的风雪不同于中原,尖利的北风凛凛刮过,一夜过去,便是满大地厚厚的白。

冬日里鸟兽都息了,人也安宁了,天寒地冻不利行军,通常漫长的冬日里不会有甚战事,兵士们都入了城,除了每日巡城的以外,其他人都在城中兵站猫冬。

杜若此前已随季徽城一同回苏岭了,官驿后院的三间正房此时便全用上了,御南风与南宫杳杳携了军帐中的物什,住进了官驿。

他二人常约了白锦舟一处弹琴、奕棋、习字,白锦舟与南宫对奕,便唤来陆姑娘陪御南风去习字,奕棋的乐在其中,习字的亦是其乐融融。

晚间,几人自是对酒当歌,举杯邀明月,明月来相照,我欲乘风归去,敢问人生几何。

白日一日更比一日长,冬雪消融,春回大地,旱獭纷纷从洞穴中出探出身子,在空气中使劲嗅着,这春的气息更浓了,到处是清冽冽的草香。

天气转暖了,边市又开放了,御南风按例常要去边市巡视,南宫杳杳便在营中四处查看,若有不妥处,立时便着人修整了。

这一日,南宫带了陈思中几人去校场查验器械,忽见校场边上有一人鬼祟探看,南宫立时警觉,不免盯着此人多看几眼。这一细瞧,她心中一凛,此人眉间生着一颗黑痣。

此人与南宫对视一眼,闪身便跑,至校场外翻身跃上一匹骏马便奔。

南宫不敢迟疑,打了个唿哨,她素日里使的大青马自马棚一路奔跑至她面前,南宫不及配鞍,跃上马背便追。陈思中见南宫奔去,也急急骑了马追上来。

不多时,已奔出离城数里地去,此人在前跑的并不太急,与南宫保持着距离,追赶不上也不至跟丢。

陈思中使的是一匹从关外引来的纯种马,奔的飞快,不一时已追上南宫,知前方奔逃之人必事关重大,陈思中追赶心切,奔到了南宫前头。正疾驰中,地上忽尘土一扬,升起一根绊马索,陈思中连人带马栽倒在地,人跌出去老远,登时跌断了脖颈。南宫见状已然勒马不及,冲到前方直跌入一个巨大的陷坑。

这陷坑深达数丈,大青马自空中骤跌于此,腿立时便断了,在坑中苦苦扎挣。南宫见陷坑之中并无向上竖立的尖木,便知对方并不欲取她性命,提口气急欲纵身跃出去。

此时,一张大网将陷坑罩了个密密实实,南宫已脱身不得。

南宫被缚时,挣了挣,那网与这绳索上都附了仙力,来者不善,不好对付啊。

围拢过来的人一见便知是打西边来的,顶上头发全部剃短,自太阳穴处分出两指多宽来剃至精光,项后留发结成细小的发辫。这些戎迪来者,俱都望着南宫杳杳嘻笑。

一个衣饰齐整华丽些的男子走到南宫跟前,此人看上去年纪很轻,眉眼生得还有些英俊气,却故意发出一阵浪笑,持把匕首指着南宫说:“可让我给逮着了,听闻漠也城出了位耍红缨长枪的女将军,今日得见果然是英姿不凡啊。”南宫两边望望,问道:“那个人呢,他去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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