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且听风吟 ——失声（1/1）

对于张濛来说，懂事起，母亲的印象是模糊的。

父亲更是模糊，小的时候她问姐姐洛依依：“我的爸爸是谁？他在哪呢？”

洛依依拿出一张水手与轮船的照片告诉她：“你的父亲去了天上。”

其实对于小女孩来说，用更委婉的说辞较好，比如，“爸爸在外地，要很久才回来。”

但洛依依那时候也只有二十几岁，没有经验，同时她迫切希望张濛不要去想这个父亲。

所以她当时就强调了“天上”。

张濛在幼儿园和小朋友聊起父亲，说：“我爸爸去了天上。”

有个小朋友就喊着：“张濛，你爸爸死了啊！”

而她在一个小朋友口中明白了，自己的父亲死了。

过了半年，洛依依换了工作，去了北方。

张濛就和姐姐一起到了北方，在市区租了个小房子，就在那里的幼儿园上学。

她常常一个人坐在幼儿园操场的滑梯上，看一群鸽子飞过头顶。

洛依依会在下午五点半来接她回去，那个时候幼儿园只会剩下张濛和管理员两人。

张濛习惯了沉默，在沉默里回忆父亲，母亲，甚至要借助电视剧来幻想二人的脸。

张濛常会莫名其妙地流泪，不知是在现实还是在梦里。

她总是迷失在一个梦境里——

看着父亲转身离去，世界失去了色彩，沉沉的黑下去。

在梦里张濛一直都朝前走，追赶父亲的脚步，但却走入了一个森林。

阴森森里四面都生满长刺的大树，狰狞的笑声回荡于整个山谷。

这个梦如影随形，无休止纠缠住着童年的她。

有一日，张濛在浴室里洗澡，电话响了，是工作电话，洛依依说：“张濛，你自己先洗吧。”

洛依依去了很久都没有回来，接完电话坐着直接就睡着了。

她太累了，每天忙个不停。

浴缸的水逐渐变凉，张濛看见头顶有一盏摇摇晃晃的，就像是一道光。

她不停用沾湿水的毛巾去拍打着那道光，想要留下些什么。

突然一声巨响，光消失了，碎了的灯泡扎进她的后背，流了很多血，四处一片黑暗。

她大声的哭闹着，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中。

仿佛梦境和现实透彻清晰，四面生长刺的树，回荡山谷的笑声。

现实里浴缸冰凉的水包围身体，随着不断流出的血液以及前所未有的恐惧。

等她醒来时，发现自己发不出一点声音了。世界陷入前所未有的寂静中。

就这样失声了？

张濛站在街头，幼儿园的厕所里，躲在家中的衣柜里，要大声喊大声叫，都没有人能听见。

她不断跑着去知道的任何地方，听到脚步声、汽车隆隆声、嘲笑声，想要回应，是无能为力的。

她绝望地坐在滑梯上，希望能像鸽子一样飞起来，逃到好远好远远方。

张濛失声了，不能说话。

去了医院，诊断结果是儿童心理问题，心源性失语。

心理治疗很复杂，那时候北方医院的条件不太成熟，可能要换地方，效果也不好说。

医生提了一种方案，保守治疗，就是在家里待一段时间看看，大概率是能突然好了的。

洛依依抱着张濛：“濛濛，你为什么不说话？你的声带是正常的，是好的呀，濛濛，你为什么不说话……”

洛依依的身体抖得好厉害。

张濛哭着抱住她，想叫“姐姐”，可是连落泪也是无声无息的。

……

那次意外后，洛依依觉得房子不能住，便退了。郊区的房子便宜些，而且还有阳台花园。

而张濛离开了幼儿园，整天呆在家里。

看到窗外暖暖的阳光。

她拉开门，一直跑出去，不知不觉来到了左海公园。

她绕过石椅，爬上假山，跳过小水沟，在一小片青绿的草地上停下脚步。

已是夏天了，她四岁了，又一年过去了。

见到了一个小小少年，这是张濛第一次见到孙明枫。

孙明枫正吸着一罐橘子汽水，他将汽水瓶递上：“喝一口儿？”

在一棵大树下，有一只红色的秋千。

孙明枫说：“你坐上秋千，我推着你。”

张濛坐在秋千上，孙明枫轻轻地摇，她感觉好像飞了起来。

渐渐，张濛能够控制秋千了，摇着摇着，摇了一会儿，她回头，想对孙明枫笑。

可孙明枫却不见了。

是去找别的孩子玩了吗？是因为我不能说话，和我玩没意思吗？

那天晚上张濛一直想着睡不下去。

握着那个空了的橘子汽水瓶，拉开窗户，可以看见半片天空。有一颗微亮的星星。

她幻想着，想像孙明枫从天空走下来，就像是童话书里的彼得潘，伸手拉住她，带她飞去，坐在月亮上，数着城市的灯火。

......

第二天。

太阳又出来了，是个好天气。

看到阳光，张濛就跑出屋子，一口气来到左海公园。

她想再见到孙明枫，但等了很久，他都没出现。

公园里有一大群孩子在玩纸飞机，来了一只蝴蝶，他们丢下纸飞机，追着蝴蝶去跑去闹了。

一个孩子将纸飞机揉皱，抛向蝴蝶。

张濛走过去捡起纸飞机，它好可怜呢，怎么可以被人随便丢掉？

她坐在草坪上，把纸小心摊开，摸的平平的，重新折了一只纸飞机。

忽然另一只纸飞机轻轻落在她的面前，那般轻柔地。

张濛抬头望去，孙明枫站在那里。

他戴了一个黄色的小帽子，换了一件白短袖和小牛仔裤，张濛的心中一阵欢喜，朝孙明枫跑过去。

孙明枫做出停止的手势：“我们就保持这个距离，来飞纸飞机吧。可以吗？”

张濛开心地点点头，看到孙明枫，好像一切都是快乐的。

孙明枫站在草坪中，张濛站在秋千边，相距了七步的距离。

“纸飞机。飞呀飞，要去哪里？”

“飞去哪里都不可以把我忘记。”

张濛听着孙明枫在说，带着轻轻地哼唱。

他的声音是如此美妙，好像是童话里的彼特潘，来到她的身边。

张濛希望孙明枫能伴随着她，唱着快乐的童谣，一直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