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且听风吟——火鸟（1/1）

接到黑胡子的死讯是在几日后。

那天，张濛被人声鼎沸吵醒，心头担忧的石头好似膨胀裂开。

她跑出去，刚到门口，隔着铁栏杆门，看见黑胡子家的院内围了很多人。

萝卜阿姨跪倒在地，放声痛哭。

孙明枫愣在一旁，瞧着那些人，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

黑胡子死在空旷的山谷中。

听说那只稀奇的鸟被猎人们发现了，山林中顿时猎枪声响起。

黑胡子独自一人朝猎人们丢着大大小小的石块，一不小心，失足掉下山崖。

有人看见那只硕大无比稀奇的鸟冲上云霄，随后天空落下了无数火团一样的雨滴。

山林中四面八方传来鬼魂般的哀嚎，就像是万千动物的咆哮，吓得那些猎人纷纷撤退。

几日后，人们在山底找到黑胡子的尸体，他的右手紧紧握着，谁也掰不开。

此后，再没人见过那只硕大无比的火鸟。

萝卜阿姨从殡仪馆回来的时候，交给孙明枫一根火红色的羽毛，说是爸爸给他的。

孙明枫不停追问：“爸爸去了哪里？”

萝卜阿姨回答：“在很远很远的地方。”

孙明枫哭起来，张濛从没见过孙明枫那样无望又不知为何的悲伤。

他手里那根红如极致的羽毛被泪水打湿成了白色。

黑胡子死后，萝卜阿姨便将院内的动物一一送人。

张濛望着空荡的院子，想起黑胡子的音容笑貌——

想他正在宰一只肥肥的兔子，他大声唱歌，想他讲的那些冒险故事。

又想他每次看客人买去动物时候的凝重神情，沉默地喝下一整瓶啤酒。

张濛想要不断追忆那些逝去的美好时光，但却终是不能再回去。

其实回忆起黑胡子的死亡，那些离奇，那些被人传过来的故事。

真有火鸟？真有那场火焰雨，真有那一根羽毛吗？

留给张濛的是分不清传奇童话还是现实的记忆。

可能是因为认识黑胡子的时候，他不断说着他的冒险故事，他也变成了故事本身。

于是张濛会相信，黑胡子并没有死，现在的他正和那只稀奇火鸟、松鼠、黑天鹅、狐狸、吉普赛女巫一起，在无人知晓的幽蓝森林，继续一段未知的奇妙旅程。

孙明枫终日都躲在矮树上的小屋内，一动不动地坐着。吃很少的食物。

张濛去陪他的时候，孙明枫的心情会好一点。

两人只是静静地坐着，看时间过去。

夜里一觉醒来，张濛走出自己的房子。

来到矮树的小屋，孙明枫还是坐在那里，说他害怕进入那个梦里。

孙明枫也开始会梦到死亡。

梦里有人用力掐住他的脖子，他不能呼吸，便慢慢死去了。死在幼儿园里，在秋千下，在大街上，在寂静的山谷中，在逐渐暗淡的光芒中。

“张濛。死会不会很痛？”孙明枫侧过头问，“眼前会一黑，然后就这样睡去很多年，是这样的感觉吗？”

“唔。”张濛想想，摇头，“我不知道。”

“张濛，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陪着我。是吗？”

“我会陪着你。”她坚信。

死亡对于年少的他们是那样沉重。还没享尽欢乐，却开始练习告别。

变成了时间的乞讨者。乞讨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能在一天一天里忘却悲伤。

.....

半个月后，老猫来找孙明枫，和他去左海公园，两人站在大树旁。

老猫从口袋里摸出一根枯树枝，放在嘴里，假装吸了两口，“坏事都会过去的，孙明枫。”

“哦。”

“孙明枫，你喜欢张濛？”他问。

孙明枫表示听不懂。

老猫锁起眉头：“简单说来，要是你看不到她，会怎么办？”

“会很想找他。”

“会在心里头一直想张濛到底在做什么，快乐不快乐，想马上就能见到她？”

“嗯。”孙明枫点头。“天天都想和她在一起。”

“张濛要是被人欺负了呢？”

“打那个坏人。”

“她哭了呢？”

“我会很伤心。”孙明枫明确心中想法说出口。

老猫舒一口气，“那便是喜欢了，你很喜欢张濛。对不对？”

“是。”

按照老猫的小孩逻辑，孙明枫应该是喜欢张濛的。

“可是。”老猫惆怅地望着远方，“我也挺喜欢张濛的。”

“那怎么办？”孙明枫又满面疑惑。

“不然？”老猫眼前一亮，“我们打一场吧？谁赢了谁就可以和张濛天天在一起。”

孙明枫表示赞同。

树下，那个秋千。两个少年站在秋千的两端，向对方扑去。

跌倒了孙明枫又爬起来，抱住老猫。

这是他用尽全力的一次打架，时间过去了许久，直到他再没有力气支撑。

老猫将孙明枫按在地上，一挥拳，孙明枫闭上眼。

老猫松了手，拉起孙明枫：“你输了。”他照例为孙明枫拍去身上的泥土。

“我从来就没赢过你。”孙明枫灰心丧气。

“那你现在开始，就不再喜欢张濛了？”

“不可以。”孙明枫抬起头，坚定地望着老猫，“不可以...”

“不会放弃吗？”

“不会。”

风吹过，吹起老猫长长的头发，他看着孙明枫，犹如大人般笑了笑。

“身上有多少钱？”老猫问。

孙明枫掏掏口袋，摸出两元钱。

老猫接过钱，跑出公园。不一会儿带回两瓶橘子汽水和一块面包。

“喝吧。”他递给孙明枫一瓶橘子汽水。

随后拿起面包，掰一半分给孙明枫。

“好了。我把张濛让给你了。”老猫拍拍手。

“什么？”孙明枫困惑不解。

“你请我喝橘子汽水、吃面包。我把张濛还给你，这样我们就扯平了。嘿嘿。”老猫笑笑。

“嘿嘿。”孙明枫也傻傻地笑。

两人坐在秋千下，喝着橘子汽水，吧唧吧唧地啃面包。

老猫又说着那故作深沉的话：

他是老猫，一个四处流浪的小孩，常不知身在何处。又是一个潇洒的男人，天天惹是生非。

“孙明枫，我要走了。”老猫突然说。

“去哪里？”

“这边的工程结束了。要和爸爸回家乡去。我要上学了。”

“不在这里了？”

“不回来了。”

“你不要走。”想到再不能看见老猫，孙明枫有哭的冲动。

“每个人都要离开的啊！”

“但我不想你离开...”眼泪在孙明枫眶中打转。

“你在说什么蠢话！一点都不像个男子汉，男子汉是不能哭的。”老猫厉声说。

孙明枫咬住嘴唇，试图用另一种疼痛忍住眼泪。

老猫起身：“我走了。”

“不要！”孙明枫想去拽老猫的衣袖，老猫躲开。

“一定要走的。”

老猫快速朝前跑去，一直跑到左海公园的大门口，回过头，看着伫立在原地的孙明枫。

“孙明枫，记得你答应过我，不能让人欺负张濛。”

“嗯...”孙明枫小声答应。

“孙明枫，你不可以忘记我！”

“嗯...”

“孙明枫，刚才我在杂货铺赊了块面包，你要记得还钱啊!”

孙明枫拼命点头，在眼眶打转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喷涌决堤。

这是老猫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了。

年少的他在这个月失去父亲，失去好友，却要学会忍住不哭。

擦去眼泪，孙明枫看着老猫消失的背影，对自己说：“忍住不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