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晚樱草只在夏夜绽开（3）（1/1）
4
回到黎希家，已经是十点多了，暴雨丝毫没有减弱的趋势。天气预报显示，要到第二天的四点钟才会停。
陈最到卫生间拿来浴巾，先帮黎希把身上简单擦干，然后擦自己。
“杂物间有你能穿的衣服。”黎希道。
陈最去到杂物间，很多购物袋都堆在地上，里面的衣服连标签都没有摘，男士服装是黎希爸爸的，女士服装是黎希妈妈的。大抵是买回来就不喜欢了，然后再也没有想起过它们。
陈最选了一件黑色的T恤，牌子不认识，在身上比了比，稍微大了一些。
推开黎希的房门，闻到一股爆椒牛肉的香气，陈最的肚子立刻叫了起来。书桌上放着一桶冒着热气的泡面，白色的塑料叉子搭在泡面桶的边缘，像迷你滑梯一样。
黎希道：“五块钱一桶的泡面吃不吃？”
陈最点点头，坐到椅子上。
黎希把自己的手机递给陈最，“他们连一通电话都没有时间打。”然后进卫生间去放热水，准备泡澡。
陈最侧目看到了手机上的短信内容，是黎希父母发来的，一个说有重要项目要出差几天，另一个说今晚有应酬。
雨会下一整夜，所有的安定都会随之电流星散，如果家里没人，黎希会缩在床角，或者躲进衣柜里，整夜无法入睡。
陈最打开衣柜，从最底层抱出一床被子，熟练地铺在地上，然后起身到书架前，抽出一本秦观写的叫做《停留在夏天的人》的以及几本国外图书，从书架里的空隙拿出一套洗漱用品。
“我吃完去客卫洗漱。”陈最回到椅子上。
“好。”卫生间里传出黎希若有若无的声音。
5
窗外的风，吹荡开积水的涟漪，倒映出破碎的夜晚。雨是一柄柄利剑，刺破珍稀的平静。
陈最梦到高二下半学期，一群小混混到处“保护费”，终于有一天堵住了自己。五个人，高矮胖瘦都有，头发五颜六色，说着衡州方言，要五百块，今天不给的话，明天就涨百分之二十。陈最当然给不出，要知道五百块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要靠一块钱一块钱攒的。给不出就免不了挨一顿打，那些混混很精明，从来不会让人脸上挂彩。陈最知道今天躲不过去了，但没想到黎希会来，她冲过来，把书包丢向那些混混，挡在陈最前面的那一刻，陈最觉得自己被英雄救美了。“这里有五百块，但是我们不会交。”黎希举着钱，又放回了自己的口袋里。
五个混混被一个女孩羞辱了，气不过，且他们也并未学过什么是惜玉。当他们围上来拳打脚踢的时候，陈最把黎希死死挡在身下。忽然有人喊：“我去，闹大了，好多血。”
混混四下逃散，陈最看到地上有一大滩粘稠的血，而黎希仰着头捂着口鼻，血继续从她的指缝间溢出。
陈最吓坏了，背着黎希一路跑向医院。那时候他以为，她要死了。
经过医生检查，诊断为鼻腔血管瘤，及时给予治疗，一般不会引起严重后果。之后，黎希做了鼻内镜下切除手术。
从梦中惊醒，陈最发现自己被黎希双手双脚抱着，准确的说应该是黎希侧骑着，陈最就像一只人形玩偶。
安全感这种东西，很微妙，多一分危险，少一分不够。
陈最的心脏像一只鸟，想要冲破云霞。
忽然黎希动了，头发在陈最的脖颈间蹭了蹭，吓得他整个身体僵住了。
“你心跳太快了，吵醒我了。”她慵懒的说道。
“对……不起。”陈最下意识说道，甚至有些结巴。
良久，黎希又说道：“抱紧一点，心里有些冷。”
陈最分明感觉到脖子里忽然冰凉，那是几滴眼泪。黎希的眼泪，像凛冬里的月光，在盛夏里闪耀。而黎希，如同只在夏夜绽开晚樱草。
陈最揽过她的肩膀，下巴抵在她的额头上，觉得有些热，不，应该是超过一般的皮肤温度，有些烫。陈最这才意识到，黎希发烧了。
打开灯，黎希烧得脸颊跟夏日天边的火烧云一样。
喂药，喂水，反复用湿毛巾进行物理降温，陈最忙活了大半夜。第二天顶着黑眼圈回去上课，中午下了课，去食堂打饭，带回黎希家一起吃。
“陈最，衡州大学的食堂这么难吃吗？”退了烧，她的状态好了很多。
“那你明年不要考衡大。”陈最吃得津津有味。
“好啊。”黎希认真的点头。
“当真？”
“当然，你了解本小姐的。”
“那好吧。”
“你认真的吗？”
“我……你猜。”
“我不猜，就当你是认真的。”
“我不是。”
“真的吗？”
“这次是真的。”
……
6
生活永远不会平静，如果这里波澜不惊，那么其他地方必定波涛汹涌。
就像每年农历八月十五，钱塘江涌潮最大，那时太阳、月球、地球重合在一条线上，引潮力最大。
黎希生活里最大的引潮力，便是那则心血来潮发在网上的杀手帖子。
七月二十日早上，也就是帖子发出去的第六天，黎希收到了一条私信——杀一个女人，什么价钱？
那时候黎希还没有意识到，这则帖子如伊甸园的毒蛇，迫不及待想放大人们的欲望，揭露心灵深处的黑暗。她乐在其中，仿佛只有更疯狂的事才能缓解她内心里的绝望。
“十万块。”黎希随意报了一个价格。
一直等到晚上黎希才收到买凶者的回复：“太贵了，我没有那么多钱，能不能打折？”
就算看了再多电影，也不知道应不应该讲价，更不会清楚现实中“杀手”的准则，既然对方提出了，黎希顺势而为，她只是想促成这一单“生意”。
“八折。”黎希回复。
“还能不能再低一点，我经济上遇到了一些严重问题，而且，要杀的人很普通，对你们来讲应该没有什么难度。”这次对方回复的很快，应该就守在电脑前。
“五万，是底线了。”
“成交。”
“两万块定金，以及目标的资料。”黎希留下了邮箱以及银行卡号。虽都是实名制的，但她觉得没所谓，也做好了“这单生意”会失败的打算，毕竟像她一样疯狂的人，应该也不是很多。
如果真的那么巧，让一个疯子遇上另一个疯子。那就有好戏了。
叮！
短信提示音响起。
黎希瞥了一眼桌上的手机屏幕，像是被雷击一样，腾地站起来。
不是吧！黎希拿起手机点开银行通知短信，用手指点着数进账数额，四个零，没有错。
打头的是数字2。
两万元整！
“雇凶杀人”的定金！
黎希赶紧点开邮箱APP，又点开收件箱，没有新邮件提示。她的手指悬停在刷新标识上，久久没有落下。
黎希，这不是你一直期待的吗？怎么怂了？她心里想着，一时僵持在那里，等回过神来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手指就落下了，页面刷新，收件箱里多了一封新邮件。
她点开新邮件，里面是一张中年女人的照片，很漂亮，保养的也很好，白皙光滑，吹弹可破。黎希觉得眼熟，继续往下看资料——祝夏兰，36岁……
突然，黎希耳边响起一声炸雷，吓得她扔掉了手里的手机。她转头看向窗外，一只黑色的乌鸦停在窗沿上，它的身后却是骄阳当空。
原来是错觉。
她去捡地上的手机，手指竟有些微微颤抖。破碎的手机屏蔽，把女人的照片切割地支离破碎。
其实在看完照片后的两三秒钟，黎希便后知后觉的认出这个女人。
祝夏兰，祝阿姨。
陈最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