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丢失的过往（1/1）

又是一天的黄昏，简昭照例来到了医院。

叶曦辰坐在椅子上笑看着她，等到了她后才起身去食堂打包饭菜。每一天他都是这样，等着她来到才会离开，就像确认过之后心底会安稳些一般。

前几天下了雨，叶妈妈很久没有出去走走了。于是，今天简昭推着叶妈妈去了医院楼下的小花园散步。

小花园里有许多人，大家都趁着今日好转的天气出来放风了。简昭带着叶妈妈找了处树荫遮蔽的阴凉处坐下。

“今天总算出太阳了。”看着天边的夕阳，叶妈妈微微笑道。

“是啊，接下来几天都是好天气了。”简昭说道。

“你最近忙不忙啊，每天都过来陪我，多浪费时间啊。”

“这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简昭笑道，“陪你说说话也挺好的，不然我回去也是无聊地待着。”

叶妈妈看了她一眼：“你这孩子真是的。”

简昭笑笑，想起什么，问道：“阿姨你应该同意进行手术了吧？”

闻言，叶妈妈的面色有些颓然：“我不想手术。”

“是因为叶伯伯吧？”简昭记得叶曦辰提起过。

叶妈妈讶异地看向她：“曦辰把这些都告诉你了？”

简昭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算是告诉了我一些吧。”

“唉，”叶妈妈叹了口气，“我的确是因为曦辰他爸的事情不想动手术。”

简昭垂下头，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她想起自己缺失的那几年，心中涌上了几分勇敢，抓着轮椅的手微微缩紧了些，开口：“叶伯伯，他是怎么去世的？”

叶妈妈抬起头：“肝硬化，你不知道吗？”

简昭摇摇头：“我并不清事情的经过。”

“看来，那孩子还是这样，不喜欢和任何人提起那段事情。”

随着叶妈妈的一声叹息，过去的回忆被人翻了出来。

“你也知道，曦辰他爸年轻的时候自己创业，因为生意应酬少不了喝酒，偏偏他还是个无酒不欢的人，这才亏损了身体，我和他离婚没多久以后他就查出了肝硬化，这一查出来就是中晚期了。”叶妈妈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时候孩子还小，刚刚高一，正是学习紧张的时候，曦辰他爸查出毛病也没和孩子说，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说到这，叶妈妈神情有些无奈，“他又是个不惜命的主，一天天还跟个没事人一样，日子照样过，连医生明令禁止的酒也是隔三差五地喝。用他那一套话来说，是人生在世，及时行乐，反正都活不久了，不如快乐一点过。”

“只是苦了曦辰那孩子，”叶妈妈都眸中染上几分哀伤，“他那时候不知道他爸得病了，又正好和你分手了，那段日子也是浑浑噩噩地每天不着家，根本没有发现他爸的异样。”

听到这，简昭的指尖都缩紧了：“叶爸爸生病的时候，是我和他分手以后？”

叶妈妈点了点头，又蹙起眉：“应该说曦辰真正发现他爸生病是在你们分手之后吧。”

她想了想，说道：“大概是曦辰高二的时候吧，有天他爸又喝酒了，正好那天我去给孩子送衣服，撞见了，这才知道那个不惜命的男人一直没告诉孩子，还经常当着孩子面喝酒。曦辰又不知道他爸不能喝酒，所以也就没在意，我发现后他才知道的。”

“这之后情况就不好了，”叶妈妈的眼中透着沉痛的回忆，“本来他这病好好保养着还能多续几年命，可他偏偏要奉行他那一套什么潇洒活着也好比赖活着，随着自己性子胡乱来，把这身体彻底搞垮了。”

简昭回忆起叶爸爸，那是个终日带着笑容的大叔，模样有些憨胖，那样一个乐天派性格的人有这般想法也不奇怪，毕竟日子一直过得生动有趣，就算病魔来袭，他也是不甘心靠着这些条条框框的规矩活着的吧。

只是，如此洒脱的是叶爸爸，那留下的人呢？简昭想起了那人提及往昔时暗淡的眼眸。

果然，接下来叶妈妈就向她叙述了故事的结局。

“高三的时候，我们一家人终于劝说动他爸去接受治疗了，可是，”叶妈妈的眼眶有些湿，“那时候已经太晚了，我还一直记得，他爸说不想手术，说反正治不治都活不了多久，他不想遭那个罪。可是我们所有人都坚持，他还是上了手术台，可这上去就没再下来了。”

花园里的风穿行枝叶而过，扫到简昭的胳膊上，让她的肌肤起了一层颤栗。

“他爸就这样走了。他走得挺潇洒的，可是留下曦辰一个人怎么办呢？”叶妈妈的声线很轻柔，但却如同念着古老但梵文一般沉重。

“那孩子很愧疚，因为一直没有发现他爸的异样，多少次看着他爸就那样光明正大地喝酒啊，可他没有制止过，他一直觉得那是他的错，就连最后上手术台也是他劝说动他爸的，可是手术却失败了，他该有多难受啊。”

就像一记闷雷打在简昭的脑中，她惊觉那天叶曦辰问她：如果手术，只有不到一半的成功率，要继续吗？

原来那个问题并不是一道简单的选择题，而是在经历过叶爸爸那件事后一道不可触摸的伤口。

可是她回答了继续治疗，于是，他便答应了。

这一瞬间，简昭只觉得无边的天空都黑沉沉地压了下来，将她困在最深处的崖底。

“他一直把那件事当成一个忌讳，后来高考也因为这件事耽误了，调整了几个月才决定了复读，”叶妈妈继续说着，吐了口气，“好在这一切都过去了，那孩子还是挺过来了。”

夕阳一点一点沉没在地平线的最西边，就像叶妈妈口中的往事，也这般消弭了。

但简昭知道，就如这眼前的万丈霞光，那些回忆留下的影子，也必然像这般浓墨重彩，无法抹去。

“妈。”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叶妈妈转过头，笑着朝那人招着手。

他缓缓走到了她们的身边，眼眸在橘色的晚霞折射下如纯净无一丝杂质的琥珀，可在这一片无暇之中，又曾留下过多少灰暗的过往呢？

简昭觉得自己的心口泛起了名为心疼的酸楚情绪。

“快天黑了，我们回去吧。”他冲两人笑着，接过了简昭手中的轮椅，推着叶妈妈往回走。

他的背影挺拔修长，早已不是记忆中脆弱的少年，但简昭却很想时光倒流，回到那个身陷囹圄的少年身旁，轻轻拥住他，告诉他，那些都不是他的错。

然而她再也无法回到那个瞬间，就像他和她错失了一般，过去了，就是过去了，挽回与挣扎，都是无济于事的。

叶曦辰将叶妈妈送回病房以后，便和简昭并肩走了出来。

天空已经灰暗了下来，夜幕降临了。

叶曦辰静静听着身边那人的脚步声，感受着这一刻的真实。

忽然，身边那人停下了。他转过身，看见了她苍白的面色。

“怎么了？”他关切问道。

简昭就这样望着她，红唇张张合合，却仍是没有说出一句话。须臾，她垂下了眼眸，问道：“叶阿姨的手术是真的成功率很低吗？”

叶曦辰一顿，闷闷地点了头：“嗯，医生说风险很大。”

“没有其他提高成功率的办法了吗？”

“主治医生最近都在模拟手术方案，目前还没得出更好的办法。”叶曦辰也有些颓然。

“害怕吗？”简昭看向他，“害怕这一次和之前一样？”

叶曦辰身子一僵，怔怔望着她。

路灯在这时候亮起，让他清晰地看见了少女的脸庞，那里此刻满是疼惜。

“我想告诉你，无论这次结果是好是坏，你都做得很棒，你都尽力了，无论发生什么都不是你的错，知道吗？”

时间好像放缓了脚步，让这些话一字一字地落在了他的心底。

他的呼吸凝固住了，连瞳孔也蓦地放大，他的声线有些颤抖：“你知道了些什么？”

简昭没有回答，而是盛着满腔的酸涩拥住了他。

“对不起，叶曦辰，我那时候不在你身边。”

就像一记锐利的刀子，轻易划破了他的防线。原来，她都知道了。

这是一份迟来的安慰，是弥补那段失落时光的陪伴。

然而，这份温暖并没有持续多久，简昭很快松开了手，那份填满心脏的温暖被抽开了。

叶曦辰条件反射地伸出手，想要重新抓住那抹溜走的怀抱，可是，却扑了个空。

“叶曦辰，这次我会陪你度过这个难关的。”少女的眼里透出丝丝坚定。

叶曦辰不禁想问：那这个难关结束以后呢？你还会在吗？

可是，他不敢问，他害怕这个问题的答案。如果不知道，就还有无限的可能吧。

夜风撩起简昭的裙摆，她轻轻说道：“回去吧，我也回家了。”

叶曦辰看着他，没有说话。

终于，那个人还是转身离开了，身影消失在昏黄的路灯下。

这段日子似乎是按了低倍速，明明发生了这么多事，日子才流走一个多个礼拜，但这也已经预示着这个暑假快要结束了，暮光，也快回来了。

“小昭，还有一个多礼拜我就可以回来了。”窗外的星星在闪耀着，电话里传来那人透着期待的声音。

简昭坐在窗边，望着天空中的那道明月，点了点头：“是啊，你快回来了。”

日子一天天过着，也同样预示着叶妈妈手术日子的临近。但她仍不知道实情，还以为只是一个简单的手术，不知道那是赌上将来的一场考验。

暮光听出了简昭语气中的怅然，问道：“有什么心事吗？感觉最近你有些情绪低落。”

简昭回过神，有些愧疚：“对不起，我走神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道：“我们不是说过吗？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

简昭忍不住缩紧了手指，她的思绪有些杂乱：“暮光，有些事情，我自己能处理好。”

话音刚落，电话那头陷入了沉默。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跳动着，简昭惊觉自己刚才说了什么，连忙开口：“对不起团团，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暮光这时候站在阳台上，听着少女慌乱的解释，心间泛上了丝丝心疼：“不用道歉。”

简昭语塞。

“是我太心急了，”他轻轻说道，“我不知道现在的你遇到了什么事，也不知道你为什么不想和我说，但是，不用和我道歉。等到你想说的时候再说就好了，我都听着，只是记得，不论发生了什么事，我都在这里，不要慌乱。”

男子温雅的声音透过冰凉的屏幕淌入她的心间。简昭只觉得又是心田被什么塞得满满的，酸酸胀胀的。

她的暮光，怎么总是如此包容着她。

“团团，我会处理好的，”简昭眼圈红红的，“还有，谢谢你。”

“傻瓜，你我之间不需要道谢。”

夜色点点，很是温柔。

然而，挂了电话的暮光却不如刚才那般镇定自若，他抓着栏杆的指节都有些发白。

到底是什么事，会让她忧心至此，不知怎的，暮光想起了一个人来，清冷的眼中划过了几分波澜。

而同样心绪不宁的还有简昭。

她倒在了床上，手臂遮着眼睛。

翻开了那些被遗忘的过去，她忽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叶曦辰了。她和他的分开本来就是误会，而也不曾想，那误会造成的后果居然是这样的。

她记得自己真正走出来是因为那通电话，是因为那个人肯定的一句因为时间淡了。然而，知晓了往事之后，她发觉一切并不是那样的。

长久的疑惑终于得到了解答，然而这答案却让她彻骨冰寒。

那个人一直一直爱着她，只是所遭遇的困境太多了，摧残着他，让他不足以坦然地站在她的眼前。

然而，她不知道那些，以为一切都结束了，收了心，爱上了另一个人。

她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来。

生命的长河中总会有许多人徒步经过，有的人停留过很久，留下了不深不浅的脚印，可随着时间的逝去，那脚印会被流沙掩盖，继而淹没在流水中。

而也总会有新的人踏入这条长河中，也许就是缘分，有人驻扎在了这里，成为了长河中唯一的住客。

简昭抬眸望着漆黑的天空，一颗流星霎时划过。

她和他，终究是错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