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最后的那根弦（1/1）

这事是在午后发生的，叶妈妈如往常一样用过午饭坐在床沿，可却忽然头痛恶心，才吃过的午饭全部吐了出来，紧接着就晕倒了。

那时候是继父在一旁守着，见状吓了一大跳，连忙喊了护士，然后便是兵荒马乱的一阵喧嚣。

叶曦辰结完医药费回来的时候叶妈妈已经在抢救室了。

于是，这个下午变得不平静起来。

简昭下班来到医院的时候，叶妈妈才从急救室出来没多久。她一进病房就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

她走上前去，看见了叶曦辰泛红的眼圈。

“怎么了？”简昭问道。

叶曦辰怔忪地抬起头，嘴唇有些干裂，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却没有说出话来。

一直守在一旁的黎周开了口：“叶阿姨下午进抢救室了。”

闻言，简昭身子一僵，连忙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叶妈妈。

这一番仔细查看才发现，此刻的叶妈妈面色苍白，戴着呼吸机静静躺在那儿，一种破碎的凄凉感席卷进简昭心中。

“是病情恶化了吗？”简昭看向黎周。

黎周眼眸灰暗，点点头：“医生说这是脑瘤压迫了颅内神经，造成了颅内压增高。”

简昭不禁蜷缩起了手指：“情况很糟糕吗？”

“可能会引起一些其他病症。”黎周开口。

简昭看着她。

黎周犹豫了一下，看了眼叶曦辰：“可能会造成一些肢体障碍，比如肌肉萎缩，失明，瘫痪等情况。”

闻言，简昭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有些颤抖。

时间好像凝固住了，病房里只有药水滴落的声音。

简昭没有再打扰叶曦辰，而是和黎周走出了病房。

“叶阿姨这种情况，还能，能活多久？”简昭盯着脚边的地砖。

“按这种恶化状态，可能不到半年了。”黎周缓缓说道。

“不到半年。”简昭喃喃道。

“简昭，”黎周忽然看向她，“你劝劝叶阿姨吧，保守的药物治疗是没有治愈希望的。”

简昭眼中划过一道哀叹：“我的劝说又能有几分作用？叶阿姨她自己不想接受手术。”

“如果你和叶曦辰一起劝劝，说不定会有希望的，”黎周明亮的眼睛中淌着一丝羡慕，“他们两个人都很相信你。”

简昭一顿，看向黎周。

晚风吹拂过少女们的发丝，黎周将脸颊侧的一缕碎发拨到了耳后：“你不在的时候，我经常听叶阿姨提起你。”

“她说你是个很好的姑娘，是她儿子最喜欢的人，也是她一早就看好的未来媳妇，只是，你们两个人现在没有缘分了。”黎周的声音很平缓，像是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无关的小事。

她这两天其实看到了许多，看出了叶曦辰对简昭的在意，也看出了叶阿姨对简昭的惋惜，但这些认知也让她更清楚地认识到，她没有一点机会。

她转头直直看着简昭：“你和叶曦辰是初恋吧，现在的你就真的一点也不爱他了吗？”

简昭对上她的视线：“他是我生命中重要的一个存在，但是，我和他已经错过了。”

“错过了难道就无法挽回了吗？他还那么爱你。”那天站在夕阳下孤寂的背影灼伤了黎周的心，她对这个男人的心疼已经盖过了那份喜欢，她现在很想让那个人幸福快乐。

心间似乎有什么拨动了那片荒芜的草地，孤寂的感觉爬满了她的全身，简昭喉间有些哽咽。

黎周垂下眼眸：“他为了你来到这座城市，可却什么都抓不住。”

简昭耳朵一鸣，看向黎周：“为了我来到这里？”

“你不知道吗？他是因为你在这才做交换生过来的。”

黎周的话语就像一道闷雷打在简昭脑中，她张了张嘴唇，意外地说不出话来。

她想起曾经询问叶曦辰为什么会来到这里做交换生，叶曦辰只是回答喜欢这座城市，她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巧合。

然而，真相却与她有关。

还没来得及让简昭细想，忽然，身后的病房里响起了几声嘈杂，黎周连忙转身查看，紧接着，就听见她略带惊喜的声音传来：“叶阿姨醒了。”

简昭回过神来，连忙跑了进去。

病床上的叶妈妈已经睁开了眼睛，垫着叶曦辰放置好的枕头微微靠坐着。

她抬眸四下张望着，轻轻问道：“已经天黑了吗？”

话音刚落，所有人的心中都落下了不好的预感。

叶曦辰凝视着她，将手臂轻轻扬起，在母亲面前晃了晃，可叶妈妈平和的眼睛里没有任何波澜。

“怎么都不说话了？开个灯吧，我什么都看不清。”叶妈妈继续说道。

简昭捂住了嘴巴，眼睛里不受控制地冒出了泪花。

叶妈妈她，看不见了。

病房里安静了下来，叶曦辰和继父坐在了病床旁，陪伴着已经知道真实情况的叶妈妈。

黎周因为别的病房有情况先离开了，只剩简昭站在不远处，眼泪不受控制地流淌着。

刚才发现叶妈妈看不见后，叶曦辰又询问了她其他情况，发现不止如此，叶妈妈的一侧身体还失去了感觉。

果然如之前黎周说的那样，叶妈妈出现了其他病症。

门口有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了进来，站在叶妈妈病床旁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叶曦辰和继父便跟随着医生走出了病房。

经过简昭身边的时候，叶曦辰看向她：“我们和医生商量一下治疗方案，我妈这，麻烦你照看一下了。”

简昭红着眼睛点头。

叶曦辰看了眼她面颊上的泪痕，似乎是想说些什么，但终究是侧过脸跟随着医生离开了。

病房里很安静，房间里其他几个病床都空了，也不知是不是治愈出院了。

简昭缓步走到叶妈妈身边，轻轻握住了她泛着凉意的手：“叶阿姨。”

“原来你还在这啊。”叶妈妈的语气中透着几丝感怀。

“嗯，叔叔和曦辰被医生叫走了，我留下来陪你。”简昭望着她。

“嗯。”叶妈妈应了一声。

简昭看着她空洞的眸光，压抑住泛上的酸楚，忽然想起了黎周的话，她犹豫了一下，开口道：“叶阿姨，你真的决定不接受手术吗？要不要试试看呢？”

叶妈妈恬静的容颜上无一丝波澜：“你们是不是看我现在情况不好了，想着让我改变主意？”

简昭继续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的，手术还有一线希望。”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叶妈妈摸索着握住简昭的手，“我也知道现在我这情况很糟糕，眼睛看不见了，路也走不了了，可是，可是我真的不想上那个手术台。”

简昭心间一紧：“你不会像叶伯伯那样的。”

叶妈妈神色一顿，了然道：“你们都只觉得我是在担心这个。”

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我和曦辰他爸虽然离婚了，但毕竟一起过了这么多年，说不心疼，那是假的。他在手术中走了，我很难过，也的确很害怕。可是，曦辰这孩子就剩我一个亲人了，万一我也这样走了他可怎么办啊。”

简昭心间一动。

“他爸是因为他的建议上的手术台，如果我也听着他的建议上去了，要是没下来呢？那孩子会有多自责。”

叶妈妈的嗓音因为病症变得沙哑，像是粗粝的砂子摩挲在简昭的心脏上，带起一阵麻痹的痛楚。

她只能握紧了叶妈妈的手，喃喃道：“不会的。”

叶妈妈没有回话，而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问道：“隔壁几个病床是不是都没人了？”

简昭点点头：“嗯，都空了，怎么了？”她不明白叶妈妈为什么忽然问起这个。

“果然啊，”叶妈妈叹了口气，“昨天听他们说有一个病人突发心梗去世了。”

简昭瞳孔微缩。

“另外两个，一个说是回家养病了，一个治好出院了，”叶妈妈缓缓说道，“你看，这病房里人来人往的就是这三种结果。”

好像是教堂中响起了钟声，简昭陷入了一种宿命感的荒诞中。

就如叶妈妈所说的一般，医院这个地方，无非是这三种结果，那么，叶妈妈又会是哪一种结局呢？

简昭看向她的脸庞，然而叶妈妈很是平静，这份平静让简昭心慌，就好像生死看淡了一般，叶妈妈仿佛已经做好了离开的准备。

“现在应该不早了，你回去吧。”叶妈妈开口道。

简昭抹了一把泪：“叶曦辰他们还没有回来，我再陪陪你。”

“不用了，”叶妈妈说道，“我也累了，想自己一个人休息会儿，你早些回去吧，太晚了不安全。”

简昭还想说些什么，可是叶妈妈摆了摆手：“让我自己呆会儿吧。”

简昭咬了咬嘴唇，应道：“好，我回去，你一个人在这好好休息，有什么事情就立马叫医生，紧急按钮在这。”

简昭一一交代完才站起了身，然而，走到门口时，她却并没有离开，而是坐在了门旁的小椅子上。

她不能只留叶妈妈一个人在这。

病房的灯光是暖橘色的，照在白色的被子上像盖了一层阳光。

叶妈妈躺在病床上，本想翻个身，但因为半身的瘫痪而无法行动，于是只能侧过脑袋，循着记忆朝向窗户的方向，失了焦的眼睛里满是茫然。

她就那样静静躺了一会儿，然后，有朦胧的叹息从她那儿飘到了简昭身边。

然后，简昭听见了叶妈妈的低语。

“是个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可惜啊。”

“我这也呆不了多久了，我走了以后曦辰一个人怎么办啊？他没有人陪着了啊。那孩子为什么不喜欢曦辰了呢？曦辰只有她了啊。可她不要曦辰了，我的曦辰怎么办啊？”

简昭的泪滴就像雨珠一样一颗一颗掉了下来，她连忙捂住嘴，压抑住自己的哭声。

此时的叶妈妈就是一个母亲而已，最简单的挂念着孩子的母亲。她还在喃喃着，揪心于自己孤零零的孩子。

门外有脚步声传来，简昭连忙走了出去，贴着墙壁靠着。

叶曦辰走了过来，看见了低着脑袋的简昭：“怎么了？”

简昭喉头哽咽着，根本说不出话来。

见状，叶曦辰弯下腰想去看看怎么一回事，却触及了对方遍布泪水的脸庞，他愣住了。

简昭捂着眼睛，一声一声抽泣着，她不敢去看叶曦辰的眼睛，只能用尽力气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说完，她连忙转过身跑了出去。

叶妈妈的话语像是刀子一般扎进了她的心脏，将她所有的伪装和堡垒都一一击破。

她本以为自己可以坦然地站在叶曦辰面前了。

然而，黎周告诉她，叶曦辰来到这里是为了她；然而，就像叶妈妈说的那样，叶曦辰只有她了，可她却不要他了。

简昭的心绪乱成了一团，连呼吸都紊乱得没有一丝节奏，她逃命般奔跑着，钻进了没有人的楼梯间去。

她蹲了下来，在昏暗中大口呼吸着。

突然，手机响了起来，简昭埋着脑袋并没有理会，铃声响了许久终于停歇了，然而不过一会儿，铃声又响了起来。

她钝钝地掏出手机，看清楚了来电显示，眼泪一下子涌得更凶了。

拨来号码的是暮光。

屏幕上的备注是夫君两个字。简昭还记得，这是自己发现对方给自己备注吾妻之后改的，为了对照那个人的称呼。

然而此刻，简昭在看见这个备注时只觉得满心无言的复杂。

她已经迎接了新的生活，而那个人还留在原地。她遇到了生命中的那道光，可却也带走了那个人生命里的光。

她按下了通话键，却没有说话。

“简昭。”男人的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熟悉。

“暮光。”简昭缓缓开口。

电话那头似乎是顿了一下：“你的声音怎么了？感冒了？”

“没有。”简昭说道。

“那是怎么了？”那人思考了一下，“你哭过了？”

感受到对方察觉到了她的情绪，简昭心间划过一丝酸楚，他总是这样细致，如同秋雨一般润物细无声。

“发生什么事了？你最近状态很不好。”暮光轻轻说道。

因为刚才大哭了一场，简昭不受控制地抽噎了一下。

这点动静当然没有逃过对方的耳朵，暮光的声音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你怎么了？为什么哭了？你在哪？”

然而此刻的简昭思绪繁杂，内心充斥着诸多沉重的愁绪，面对暮光的追问，她有些不知所措。

她心乱如麻，嘴唇颤了颤：“暮光，我们最近先不要联系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就好像失声了一般死寂。

半晌，男人有些低哑的声音传来：“你说什么？”

简昭无力地靠在冰凉的墙上：“这几天我们先暂时不要打电话了。”

站在窗前的男人捏着手机的指节都有些发白，他想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是，他知道，她不会告诉他。

他的呼吸在空气中绷紧起来，还是问了一句：“你会告诉我原因吗？”

“等你回来吧，”简昭闭着眼，“这段时间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凄白的月光冰冷冷地挂在空中，暮光觉得自己的心脏都麻木了。他不在她的身边，他不知道她身边究竟发生了什么，可他明白，她的软肋在哪，让她崩溃至此的人，只能是那个驻扎过回忆中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