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常夜（1/1）

汤立昂刚刚是接到他妈乐沁梅女士打来的电话，说会在5月结束这次的跨国并购案，休长假回来陪外婆。汤立昂表示理解。

现在是她公司转型的关键时期，乐女士离开汤父后重新回归职场遇到许多阻碍和瓶颈，这个崭露头角的咨询公司实在倾注了她太多的心血。

汤立昂虽然是领母命专门来南城照顾外婆的，但其实衣食住行都有专门的理疗师在看护，也谈不上照顾，主要是害怕她孤单。

但老太太不这么想，天天琢磨着怎么把他赶走，说年轻人就该好好去谈恋爱，而不是守着她这个老太婆。

“我才17。”汤立昂无奈反驳。

而每到这个回合，赵曼云女士就开始讲她和他外公这个年纪都已在谈婚论嫁云云。每当此时她混浊的眼就会乍现光芒，随后又被悲伤的阴翳覆盖。

但这次的周末汤立昂不打算再依着她，上一次他和齐谚离开后又直接去找了祝由波他们几个到棚里录歌，结果外婆晚上病情突然加重，在医院住了两天，他周一回老宅才知道。之后他每天都一定会来陪她一会儿，如果周末遇上乐队的事儿需要外出，也只控制在一天内处理完。

今天就着老宅的车刚好顺道回去看她。

就像她守在外公床前那样，他希望她最后的日子也会被爱她的人陪伴着，尽管外公不在了，她依然是被宠爱的公主。

走到二楼卧房，汤立昂轻轻打开门，刚在楼下就被告知外婆才刚刚服药睡下。

床上的人被罩在窗前倾泻的月色下，生病前每日打理得晶莹顺滑的银色短发，现在却像是感知到主人的孱弱而散乱枯败地落在枕上。

外婆的病来得又急又重，医生说其实外在病灶倒是其次，主要是心力不济。

大家才明白或许外婆的所有精神气，早在外公离开的时候就随他而去了。这些年给周围人展现出神采奕奕的样子也只为了让小辈心安。

他静静地坐在床边，握住那只因为药物作用而干瘦嶙峋的手，贴在唇边亲了亲。眼角竟然有了些湿意。

其实他从小到大情绪都很少外露，随着年龄的增长在父母眼中便成了冷静稳重的好品质，所以乐沁梅女士才会在远在重洋无法脱身时拜托他来照顾外婆。

只不过懂事也好自持也罢，也不过是别无选择。他又想起四年前父母离婚时，也是选择首先告诉他。尽管早已察觉还是心潮起伏不止，但他依然沉默地接受下来，并承担起作为妹妹的情绪缓冲带的责任，确保她不受伤害地慢慢接受整件事，也让父母放心。

这一次亲人将要生离，他早已成长得更名副其实的可靠，时间让人总得独当一面。

可能是来到老宅，来到儿时假期总会跑来撒欢的地方，在外婆的注视下常常会想起小时候的自己。也是活泼好动的皮猴儿，也喜欢捉弄爱哭的妹妹，也会受伤后跑到大人面前告状，外公会抱他，外婆会给他烙玉米饼哄他……

这样呆怔了好久，忘了还握住的手，床上的人像有所感应，轻微地翻了下身子睁开了眼。

“小昂回来啦，怎么不去休息？明天不上课吗？”

“不是前几天还让我好好谈恋爱吗？”

“还会打趣了，是不是真的找了个姑娘？”

说着，灰暗的眼神竟然还聚集了一丝光亮。汤立昂赶紧按住要起身畅谈一番的人，为她掖了掖被角。

“就是要有趣点，眼神也不要太凶，不然小姑娘总会被吓跑。”

“确实挺怕我的。”汤立昂随口嘀咕了句。

外婆笑眯眯地看着他：“那你嘴巴甜点啊，追姑娘不用点心怎么能成，加把劲儿早点把人带来给我瞅瞅。”

“那你快点好起来。”

汤立昂说出口就后悔了，长久的沉默后，他干涩开口道：“您休息，晚安。”

“小昂，给外婆抱抱。”

汤立昂默默地贴在她像干核桃皮一样脆薄的脸颊上轻轻闭了眼。

*

合上房门，脚边传来喵呜一声，一个暖呼呼的物什就紧贴上来。是那只神出鬼没的胖黑猫，很难想象它拖着一个圆肚皮怎么每日四处穿梭还让人寻不到影踪的。

外公离开那年它还是只小猫，现在已经算老猫了。汤立昂小心地把它捉起来，它却呼噜噜地把头一直往他手边凑。突然想起外婆常会抱着它撸头，那也是一天中难得见它真容的时刻。于是也学着外婆的手法抚摸起它的脑袋，继续抬步往楼上房间走去。

结果还没等他开门走进卧室，小胖子就左拱右拱跳下手臂窜没影了。

这真的很像某人，也是平时离得远远的，一有需要就会黏上来，她知道没人舍得拒绝她。

汤立昂想到伍恩之前一脸餍足的可爱模样，有些沉重的心仿佛又被温柔地托起来。但很快就有了新的失落，明天她可能又要严防死守出一条楚汉分界的鸿沟来吧。

汤立昂从来没遇见过这样防备自己的人，虽然外婆说他人看起来有些冷有点凶，但他自诩从小到大无论是在同性还是异性当中，人缘都很不错，待人接物也绝不落下半句口舌。

可偏偏遇到伍恩两次三番不让他提他们认识的事，还让保持距离。

倒也不是因此她就变得特别。

只是他慢慢发现不仅齐谚口中的人气学姐是她，乐施陶一直心心念念的演员朋友是她，就连他在南城的所有特别的记忆居然都是与她相关，除去醉酒后的那天早上，他们早在那之前的一个深秋的半夜就已经遇见了。

只是好像都不如另一个人早，他想起那个在踏出后门前瞥见的面生的男生，让一个总是遇事淡然的人慌忙地打乱自己的节奏，让她越过自己定下的“鸿沟”来和他同行。

祝由波在群里艾特所有人，让选一下新ep的封面。他和言延投了图一，尹开则选了图二。

汤立昂手机刚打下两个字，祝由波的私聊消息就弹出来：【你敢发图二俩字儿试试】

汤立昂只停了一秒果断删除刚打出的“图一”，愉快地占队尹开。

【试试就试试。】

其实宣发包装，许多花里胡哨的对外事宜几乎就是被祝由波包揽的。

但这家伙那一身旺盛的团魂总是没处发散，偏爱搞投票表决那一套。美其名曰让大家都有参与感。

在给祝由波添堵这一点上，尹开和他总是意见一致。祝由波也习惯了，淡定发表投票结果：两票弃权，“图一”以2:0胜出。

尹开随后在群里艾特他：【汤总，那段视频被猪油波窃走了，不关我事哦】

汤立昂想起昨晚随手弹的那段曲子。

昨晚跟尹开连线，帮着完善他写的新词的曲子，之后又顺便琢磨起下张专辑的主题，尽管刚录好的EP都还没发行。

汤立昂同意加入乐队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尹开和言延身上那股劲儿，而尹开更甚。他们是那种看起来默默的，但其实内里在猛烈燃烧的人，同时又很简单，从他俩答应跟祝由波这个不靠谱的皮猴走就可以看出来。

他身边的所有事儿都是触手可及，他的家庭把一切事情的流程都简化了。可这支乐队给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初次和他们握手体温相接的那一刻，他告诉自己那就好好做吧，至少别让这火焰那么快冷却。

聊着聊着画面突然卡住，显示“对方网络质量差”。对面文字消息传来说宿舍网刚被祝由波瞎按断了。

在等待的间隙他手边刚好抱着吉他，莫名就想起了伍恩站在便利店外看着宣传海报的样子，凭着心绪即兴弹了一段。等再看向屏幕时，三张贼兮兮的脸就一齐贴在对面视讯框里。

祝由波忙跟了一条：【是预热预热！你以为宣传好做么？放心吧，你那张臭脸没露出来】说完，心里又腹诽道你不露脸反而更惹眼啊，什么都不懂的臭小子。

【明天ep发完就删掉。】

祝由波刚要熄屏就看见这条，白眼都快掀翻到脑门上。

*

第二天早上伍恩是被手机烫醒的，刚拿起来就嗡得一震电量耗尽黑屏了。

等吃了早餐回来才输完开机密码，乐施陶的消息就跳了出来，这妮子消失整整一周，发来的第一条竟然是：

「你喜欢的炙发新歌了，快来听听吧～」

唔，差点忘了，伍恩的表情迅速阴转晴。立马切换app开始听歌，但是很遗憾没有听到昨晚那首的正式版，又到歌手主页看了眼居然还刷不到了。

心急如焚地切到小号跑去乐队超话找，幸好有人存有备份，赶紧点了保存。

等到再返回聊天界面的时候，乐施陶已经长篇大论了整整俩屏幕的话了。她一一翻过，从【猪油波非要我转的】到【我的手机被收了】再到【温温你人呢】

迅速锁定重点：【为什么被收了？】

【呜呜呜，我周末没通完关，就想着周一晚上继续，结果那天我爸突然回来，把我逮个正着。】

【之后一个月都只许我周末玩手机了t.t】

伍恩有些内疚，一时不知如何安慰。

谁料对面突然话头一转：【我听孙大圣说你跟汤立昂传绯闻了？】

伍恩心里猛得一跳，要是早前几天联系上乐施陶，她定会干脆地撇开关系，可如今她对这“绯闻”二字第一时间竟然是心慌。

乐施陶又接着发来两张照片：【可这不是我们去超市买东西那天吗？】

不等伍恩回复，乐施陶继续愤愤道：【那群私生怎么还黏着你不放，她们还有没有发私信骚扰你？】

伍恩点开照片，赫然是她跟汤立昂一人提着袋子正穿过马路的情景，照片可能是转载的，水印很模糊。不过不太像连风那边的粉丝，而且最近账号的留言大多都很正常，极端评论也只有偶尔刷到几条。

于是安慰道：【没有了，我应该快被她们忘了。】

又暗自松口气，之前的话题就这么被岔开了。

跟乐施陶插科打诨了会，合上手机想到那张照片，孟禹柯能这么快相信她拿来激徐尤苏的话，估计也因为它们吧。

下午，伍恩研究了一些短片类型，决定拍变装，当然她就不属于技术流了，纯靠脸。不过反差还是要做的，化妆的过程再开个直播，一举两得。

去年剧宣的时候，宁玫帮她开通了直播权限，只是后来就没用过。

一开始对着屏幕伍恩还有点不知所措，直播间人数很少，也没人刷弹幕，她也没法像其他主播那样跟大家互动。

于是干脆对着后边的化妆镜专心涂脸。初始的尴尬过去后，伍恩也放开了，就完全当成自己独处的时候。她喜欢自言自语，一会儿手抖眼线化斜了她念叨一句，一会儿贴假睫毛的时候又小心翼翼地许愿求保佑。

这么絮絮叨叨一阵后，再往直播界面一瞧，竟发现有了好几条留言。她有样学样一一念了一遍，有问题就回答，有打趣的也跟着一起乐。

直播间热度不一会儿也上升了好几个名次。

汤立昂午睡醒来去泳池里游了几个来回，刚裹上厚浴袍走进室内就收到乐施陶发来的直播间链接。

汤立昂：？

乐施陶：支持一下呗，大歌星。

汤立昂：月考准备好了吗，我看你以后周末也不想玩手机了。

乐施陶：！

乐施陶：果然是你！你告诉爸爸的！

乐施陶：汤立昂！你！你现在马上去直播间给我刷礼物！

汤立昂：你这周估计也不想玩了吧。[微笑]

乐施陶：…哥，我错了，当我没来过……

不过汤立昂还是点进去了，结果一进去手机立马跳转了另一款软件，还是乐施陶新年时让他助力的时候下的。没几秒一张熟悉的美人儿脸就贴着屏幕显现出来。

汤立昂呼吸一滞。

*

伍恩妆化得差不多了，评论也回复完了，便想着打完招呼就下播，结果还没来得及退出，屏幕突然就飘来礼物特效，一层叠一层。底下评论也炸了，疯狂刷屏。伍恩一时眼花缭乱，不知道看哪里。

被弹幕指点才发现是个ID为：zhùzhuzhu的一直在刷礼物，她忙念出他的昵称连声劝阻，但礼物特效还是持续了三分钟后才消停。

晚上祝由波拿着啤酒炸鸡，舒舒服服伸长腿靠在家里的大沙发上，掐着点守在阿珠直播间。

今天是深夜聊天局，开始没一会儿评论区就有人问：【今天zhùzhuzhu怎么没来呢？】

【哦吼，今天大佬第一次缺席呢】又有人附和道。

祝由波十分满意，等到自己的名字被多刷了几遍后，才呷一口冰啤，慢悠悠坐直身子，准备像往常一样闪亮登场。

先刷一个游艇吧……嗯？祝由波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余额不足字样傻眼了，两秒之后才想起今天下午汤立昂找他借账号那茬儿。

愤怒望天，泪流满面地戳进他头像：“我说你们这些未成年不要太过分！”

“我也是你们py的一环吗？”

“你欠我的拿什么还？”

汤立昂跟乐女士汇报完外婆的情况后才网络延迟收到一连串消息，顺手点了个红包发过去，对面立刻收了。

“以后请随意^-^”

祝由波数着一长串零笑开了花。